公园里的选题会

金陌

从没想过,短短20年内,我会亲身经历两次大规模疫情。

2001年,我对自己成为“30岁的老阿姨”愤愤不已。那会儿很幼稚,对于怎么一下子就活到了幼儿园小孩眼中的“阿姨”这个年龄,感觉完全不能接受。生日那天我对老妈说:从今以后,你们不许给我过生日,更不许提生日的事。然后,两年就这么一下子过去了,32岁,“非典”不期而至。

相比于今年的新冠病毒,一场“非典”来得快,其实去得也快。

2003年4月初,我作为杂志社的记者,参加了当时在京城举办的国际时装周。会场上人满为患,我被夹裹在众多记者当中,转身都费力。眼前是一排排“长枪大炮”的摄影器材,身后是媒体同行汗湿的身体。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T型台上的模特身上,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周围人沉重的呼吸声、喧闹的配乐声,伴随着不时传来的一两声咳嗽。那一刻,谁也没想过,病毒已经在我们身边开始肆虐,没有任何人对封闭的会场、稠密的人群聚集感到恐慌。

不足半个月后,我戴着口罩,乘坐的出租车行驶在空寂无人的长安街上,路过会场的时候,不禁有些后怕。那时的人潮如织与当前的冷冷清清,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会不会有人因为那场时装周而患上了“非典”?

4月23日,杂志社的同仁们尚在正常上班,突然,楼层物业的人大力敲响每一间办公室的门:“所有人立刻出来,靠墙站立!”随着这奇怪的命令,我和同事们纷纷开门走到楼道上,靠墙站好的同时,互相打听出了什么事。有同事说:“好像咱们楼下的餐厅有两个厨师被感染上了‘非典!”“什么?”“不是吧!”所有人瞬间呆住了。

我们贴着墙壁,站成两排,面上维持着镇定,内心却充满了好奇。两分钟后,电梯的门开了。随即走出来四五个人,他们身穿蓝色防护服、拉着半人高的消毒用具从我们面前走过。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防护服,那一刻好奇心瞬间逃离,恐慌随之而来。我们没有人说话,目光集中在消毒人员身上。他们依次进入我们的办公室,一间一间开始消毒。楼道里沉默着,我们互相用惊疑不定的眼神彼此交流。直到消毒结束,我们回到办公室,气氛依然低迷。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办公楼前和身边的同事彼此道别,因为在20分钟前,我们得到通知,所有人都要求回家隔离。

当时的居家隔离并没有要求连门都不出,只是要求回家。“非典”的传染性没有新冠那么强大,于是,我们仿佛平白多了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假期。由于当时网络还不发达,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因此,那真的是踏踏实实地在家待着,无所事事。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就是每天要求早中晚测三次体温,电话报至办公室负责人。恐慌并没有如今这样的严重,人们依然可以聚会,只不过,聚会的场地一定要选择在室外。

我所在的杂志因此停刊了一个月。

无所事事又内心不安地度过了十几天后,领导的电话来了,通知大家到城南的一家公园开选题策划会。接了电话后,我无比兴奋。哈,终于可以见到久违的同事。老公不许我坐公交去开会,主动要求当司机。于是,我们上路奔公园而去。

在2003年6月号上刊登的第5期(即2003年9-10期合刊)停刊的致歉公告

选题会最终决定了2003年6月号(即2003年第11-12期合刊)为抗“非典”专刊

记得那天,天很晴,蓝天白云,阳光温暖。5月初的北京城鲜花盛开,车行一路,我的感觉好似要出门旅游,而不是工作。

到了公园门口,打电话给领导,原来他们早就到了,找了一处草坪等着所有人到来。

公园里游人不少,到处是放风筝的人们。彩色的风筝点缀在蓝天之下,一片祥和与美好,对病毒的恐慌似乎被隔绝在了公园之外。生命是如此美好,人生之路还长,我突然充满了对疫情就会结束的信心。

这场公园里草地上的选题策划会开得格外有趣。所有编辑部的员工席地而坐,围成一圈。每个人腿上放着笔记本,手里拿着笔,每说到一个选题,大家就热烈讨论。讨论着、讨论着,我们就开始跑题。一会儿说起疫情期间自己和周边朋友的经历,一会儿又开始憧憬疫情过后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当正午的太阳炽热地洒向我们,我们站起身,彼此道别。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至今记忆犹新。

半个月后,疫情得到了控制,我们纷纷回去上班。很快,随着生活的正常进行,关于“非典”的一切,仿佛都只存活在记忆之中。

我们围坐在公园里的草坪上开了一次別开生面的选题会

从2003年以后,我突然对年龄增长不再在意。那场疫情里,在我的身边,不久前还在一起欢笑的人离我们远去、被看好的恋人从此陌路、一起畅享未来的夫妻变成仇人一般……看过生离死别,年龄的变化在生命中实在不足为虑。

短短十六七年,面临50岁的我,又一次经历新冠肆虐。没有想到,这场“战疫”更难打。当它初来之时,我以为它会像“非典”那样,到了夏天就会过去,也会像“非典”那样,慢慢成为记忆。然而,夏天已经到来了很久,新冠依然舍不得离去。

这是一场艰辛的“战疫”。然而,我依然相信,它一定会过去。最终留给我们的,永远会是经历过程中的美好闪光点。就像当年,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依然继续前行,记忆中的恐慌、伤痛变得越来越淡,只留下了那场公园里的选题会。那是苦涩后的一缕芬芳,那是人对伤痛的自我规避,那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回忆。

编辑  宋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