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风浪,才会超然

丁正

1056 年春天,苏洵、苏轼、苏辙父子兄弟三人离开眉山,赴汴京参加科考,并从此走上仕途。在那场科考中,苏轼的文章很出众,受到了当时考官欧阳修的赏识,本应得第一名,但欧阳修以为这是自己学生曾巩的文章,为了避嫌,只评了个第二名,等最后拆开糊名看,才知作者是苏轼。从一开始,苏轼的人生已有点不顺。

苏轼是一位全才,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苏东坡。一道东坡美食,蕴藏着生活的智慧;一首东坡诗词,传遍大江南北;一种东坡的人生态度,凝练着生活幸福的秘诀。千百年来,人们都在谈论、研究、评论、怀念苏东坡。只要你读宋词,就绕不过“大江东去”“明月几时有”“十年生死两茫茫”;只要你学书法,就离不开《黄州寒食诗》《洞庭春色赋》《赤壁赋》,即使你不读诗词、不学书法,也不能不吃饭吧?那你一定也抵挡不住东坡肉、东坡饼、火烤羊脊等美味的诱惑。

丘园之想

苏轼20岁考中进士,30岁时已是名动京师的大文豪,也算得顺风顺水吧。与苏轼同时代的王安石、司马光、章惇都先后位至宰相,但苏轼却没有这么幸运。他有满腹的才华,但才华过于外露。他的性格太率真,时常不考虑他人感受,因此难免得罪人,招来积怨和妒忌,乃至打击报复。10 61年,苏轼初任职凤翔签判时,因性格与太守陈希亮不合,关系弄得很僵。太守邀请他参与节日聚会,但他拒绝出席,被罚铜八斤。太守修造了一个凌虚台,让他作记,他又借机大发牢骚,“一肚皮不合时宜”,此时已显露出端倪。而此后著名的“乌台诗案”,让苏轼在1079年正月初一的漫天风雪中,踏上了被贬黄州之路。

苏轼《归安丘园帖》25.6厘米×31.1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人生的变化总是无常的。1085年,神宗驾崩,太子即位,高后垂帘听政,司马光组阁。谪居黄州五年的苏轼被起用并连升数级,一跃而为三品,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在签判凤翔时就已结识的章惇却于1086年被贬汝州。为了安慰章惇,苏轼写了一封信,就是著名的《归安丘园帖》:

轼启:前日少致区区,重烦诲答,且审台侯康胜,感慰兼及。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但恐世缘已深,未知果脱否尔?无缘一见,少道宿昔为恨。人还,布谢不宣。轼顿首再拜子厚宫使正议兄执事。十二月廿九日。

苏轼早有“丘园”之想。“但恐世缘已深,未知果脱否尔”,这是说章惇呢,还是他自道?章惇后来果然又操持权柄,位至宰辅,看来苏轼果然知人。而他本人却离开朝廷,于1089年出任杭州太守。

苏轼《次辩才韵诗帖》29厘米×47.9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千古佳话

苏轼曾任杭州通判,出任太守是他第二次到杭州。虽然好友黄庭坚曾写信劝他留在朝廷,但他还是选择了自请外放。他觉得,在朝反不如出任地方官更能如鱼得水。在杭州,他有很多朋友,尤其是不少道行高深、精通诗文的僧道朋友。1090年,他和了高僧辩才一首诗,还写了一段序言:

辩才老师退居龙井,不复出入。轼往见之,常出至风篁岭。左右惊曰:“远公复过虎溪矣。”辩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因作亭岭上,名之曰“过溪”,亦曰“二老”。谨次辩才韵赋诗一首。眉山苏轼上。

日月转双毂,古今同一丘。惟此鶴骨老,凛然不知秋。去住两无碍,天人争挽留。去如龙出水,雷雨卷潭湫。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记二老游。大千在掌握,宁有离别忧。元祐五年十二月十九日。

苏轼一生,很崇拜陶渊明。他与辩才的交往,多有拟陶渊明与庐山僧慧远之意。辩才在原诗中说:“愿公归廊庙,用慰天下忧。”他不仅是苏轼的诗友,更是知己。苏轼在诗中盛赞辩才超然物外、仙风道骨,表达了对辩才的敬重和服膺。而自己能与辩才二老同游更是人生幸事。这封《次辩才韵诗帖》记录了这段千古佳话。

不系之舟

1091年,苏轼又得到朝廷的重用,离开杭州,升为礼部尚书。但随着高后去世,哲宗即位,新旧党争又卷土重来。哲宗打击旧党,重用新政,章惇也当上了宰相。此时苏轼再贬惠州,进而又被贬到更远的海南儋州。在被贬三年后,徽宗即位,他于1100年辞别儋州父老,启程经澄迈于琼州渡海到广州。在北归途中,他给故人赵梦得写了一封信:

轼将渡海,宿澄迈,承令子见访,知从者未归。又云,恐已到桂府。若果尔,庶几得于海康相遇;不尔,则未知后会之期也。区区无他祷,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匆匆留此纸令子处,更不重封,不罪不罪。轼顿首,梦得秘校阁下。六月十三日。

苏轼《渡海帖》28.6厘米×40.2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苏轼与赵梦得关系很好,曾为赵写过陶渊明及杜甫的诗,并且还为其所居题过字,有好茶也要请赵梦得会饮。想必赵梦得对苏轼的生活也给予过不少照顾,故苏轼在北归途中特别想念这位朋友,想见上一面,以慰思念之情。但不巧的是,赵梦得外出未回,只好在其儿子处留下这封书信,成为后来传世的《渡海帖》。

在经历了一番海上风涛、舟车劳顿后,苏轼到达常州。他曾在阳羡买田,哪知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千古奇才,北宋最耀眼的一颗文化明星,就这样陨落了。他那句“江海寄余生”的愿望也未能实现。他在去世前三日,经金山寺,写了一首诗:“心似已枯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尔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这大概是苏轼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吧。他死后,蔡京为宰相,司马光成为批判对象,苏轼也被列为“元祐党人”,其文字遭到禁毁。他的大量诗文书画,还是保存了下来,仅书信就有千余首。他一生宦海沉浮、命运多舛,但他还是时不时地“呵呵”,我们今天读着,也能感受到他的幽默、智慧、旷达和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