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里的孩子们个人散文精编

  老院里的孩子们个人散文精编

  亚南忽然打电话来说想见见我,想跟我说说话。见面时他却面色凝重,眼睛潮湿,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出了什么事?细问之下他这才说,书善得了重症,现在已经是生命垂危了。那一刻我呆住了,两眼发直,心里凉凉的,感到一种不胜秋风的寒意。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圆脸儿的,胖乎乎的刘书善,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瞎起哄却从不敢出头露面的刘书善,多年不见,怎么会突然得了这样的重病呢。

  一想起我们在老院的时光,天空顿时变得辽阔明朗起来,那天蓝得非常纯净,阳光总是那么明媚,连风儿都是清清爽爽的。我们这一群半大孩子,三五成群,疯疯张张,一天到晚上窜下跳,胡作非为,真有点坏事做绝,好事不干的意思。那时候的老市委家属院,刚刚建成,坐落在四周荒凉的城市边缘,东面是西杨村的菜地,南面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西边与王庄相邻。我们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突然间从天而降,纷至沓来,落地生根,济济一堂,有叶县、鲁山的,有宝丰、郏县的,还有来自省城郑州和舞钢的,南腔北调,秉性各异,却都因为父母在市委机关工作的缘故,百川归海,风云际会,聚居在这三座东西横排红砖平顶的三层家属楼中,朝夕相处,晨昏结伴,追逐戏嬉,死缠烂打,开始了我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亚南瘦瘦的,敏感而自尊。有一段时间电影《渡江侦察记》特别流行,大街小巷都在放映。院子里那些比我们大几岁的哥哥姐姐都喜欢电影里那个留着剪发头,英姿飒爽的女游击队长,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儿,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是张金铃扮演的。而我们这些不解风情的半大小子却对她没什么兴趣,我们最祟拜的是那个粗腿大胖高高壮壮的解放军战士,往那儿一站,跟座铁塔似的,总是傻乎乎地笑着。你别说,跟书善长得还真有点儿像。所以每次见到书善我们便会嘻嘻哈哈笑着打趣他说,小伙子真棒!到那边抬木头去。书善便憨憨地笑笑,并不在意,有时还会露出一种自豪的表情。《渡江侦察记》中还有一个英雄人物叫长喜,是个开汽车的,眼看着大伙儿快要被敌人围堵住了,为了掩护同志,他就让大伙儿下车到山上去躲藏,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向对面的敌人撞了过去。轰隆一声巨响,长喜同志壮烈牺牲了。电影镜头突然来个特写,连长站在山坡上悲愤满腔地伸出手来大喊了一声:长喜——!啊,啊!这场面实在是太感人了,久久难忘啊!然而不幸的是亚南的爸爸也叫长喜,跟那个壮烈牺牲的英雄同名同姓。后来也不知是谁开的头,我们见了亚南,便会恶作剧地学着连长的样子把手向前方奋力一伸,无比夸张地高叫一声:长喜——。亚南听了非常愤怒,以为侵犯了父亲的尊严,便奋不顾身地捡起地上一块砖头扑过来跟我们拼命。吓得我们四散奔逃。

  印象中书善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老实的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总是跟在大伙儿后面起哄。而一旦发现事态严重,便早早地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总认为,书善的老实,是与他爸爸有关的。他爸爸叫刘光武,在市委办公室行政科当科长,是个转业军人,据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呢。平时为人特别正直,不讲情面,公私分明,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书善的姐姐下乡当知青多年,扎根农村,任劳任怨,终于被贫下中农推荐要去上大学了,也就是当时的工农兵学员。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身上,还不得高兴死了。可是刘光武得知此事后却大为光火,怒气冲冲的,好像谁惹着了他,私下里一心认定这是由于自己在市委工作的关系,才使女儿沾了光,有此好运。哦,别人的子女都还在乡下劳动,凭什么推荐她去上大学?他越想越生气,硬是找到有关部门据理力争,把书善姐姐上大学的资格给取消了。气得书善姐姐痛哭一场,回到乡下有一年多都没再回家。刘书善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天天在刘光武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怎么敢乱说乱动呢。因此每当我回忆起我们小时候干过的那些坏事时,想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书善的影子。书善实在是太好了,心地平和,待人热诚,老天本应该眷顾他的,怎么会突然得了重病呢?

  至于说到我小时候干过的那些坏事,实在是太多了,可谓磬竹难书啊!调皮捣蛋、恃强凌弱、欺压良善就不必细说了,单说这翻墙越货,偷鸡摸狗,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就有好几件呢。前些日子我在婚宴桌上遇见了八斤,兄弟俩多年不见,本来挺亲热的。啊!美好的童年啊!我就问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什么?他吞吞吐吐老半天,居然说是有一次我们去西杨村的菜园里偷番茄,月光明晃晃的,哥几个呈燕子形排开,匍匐前进。当时他胆小怕事,畏畏缩缩的,不敢往地里头爬,结果被我从后面狠狠踢了一脚,喝斥一声,给我上!那面目十分狰狞,就跟国民党反动派似的。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屁股蛋子隐隐作疼呢。说得我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说,你就不会想想我的好处,有哪些闪光点儿啥的。他认真地想了想说,哦,还真没有。

  现如今一晃近四十年了,老院里的孩子们长大后风流云散,如鱼入大海,鸟归山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各自只管到社会上扑腾起来。虽然我们的城市并不大,却都不知都躲到哪个墙角旮旯里去了,再见一面很难很难。前两年,曹涛还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在税务局工作;周全呢?干脆连影子都见不着了,听说是去了郑州。刘书善本来在电业局干得好好的,他那么老实本分个人,会出啥事呀?没想到却忽然间得了场重病。还有周奇、陈中、建平……总觉得还老在眼前晃悠呢,却已经不吭不哈地不辞而别了。唉,随着城市发展,旧城改造,连我们的老院子也要扒掉了。前两天我回到老院去看了看,那三栋楼破败荒凉,已经是十室九空,满目疮痍,早已风光不再了。而我们记忆中的那食堂、那煤碴堆、那猪圈儿、那大礼堂,也都被一排排横空出世的高楼大厦所替代。物既不是,人已全非。秋风瑟瑟中,满目枯叶,四处飘零,一如我们生命中纷纷逝去的光阴,再也找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