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族属之争

  政治势力篡改傣泰民族历史而导演的“南诏国族属之争”

 南诏族属问题一直是困扰学术界的一大难题,倒不是因为南诏族属问题有多复杂,而是因为南诏族属问题被老旧的政治势力介入,导致很多有良知的学者不敢触碰这一敏感问题,才任由政治文人摆弄、扭曲、篡改,才出现所谓的“南诏族属之争”、“南诏学术公案”。随着政治环境越来越宽松,这个问题有必要重新梳理,让其恢复本来的真相。

 一、南诏国的渊源

 南诏国是公元七世纪至公元十世纪初的古代王国,大致与唐朝处在同一时期,其统治中心位于洱海盆地,疆域包括今中国云南全境、四川南部、贵州西部、广西西北部,缅甸中北部,泰国西北部,老挝北部,越南西北部。

 南诏国由洱海西南部的哀牢人邦国“蒙舍”(今巍山盆地)发展而来。“蒙舍”也称“蒙舍龙”或“舍龙”,就是汉朝时期设置的邪龙县地。公元前109年,汉朝征服滇国(滇池周边)置益州郡,强行在哀牢国领土上设置了邪龙(今巍山)、比苏(今云龙)、嶲唐(今云龙漕涧)、不韦(今隆阳金鸡)等县,划入益州郡管辖,哀牢国归汉后又将这些县划予永昌郡。后期的“舍龙”即“邪龙”的变音,傣/泰语的“舍”意为“老虎”,“龙”意为“大”,“舍龙”就是“大老虎”;“舍龙”地称为“蒙舍龙”,傣/泰语的“蒙”意为“地方、城邦、国家”,“蒙舍龙”即“大老虎之地、大老虎之邦、大老虎之国”;“蒙舍龙”简称为“蒙舍”,即老虎之地、老虎之邦、老虎之国。

 南诏立国前,洱海周边还有很多小邦,势力比较大的邦国除洱海西南部的“蒙舍”外,还有洱海西部的哀牢人邦国“蒙嶲”(今漾濞江河谷),洱海东部的麽些人邦国“越析”(今宾川),洱海北部的河蛮人邦国“浪穹”(今洱源)、“邆赕”(今洱源邓川)、“施浪”(今洱源三营)。公元737年,“蒙舍”北征攻下石和城(今大理凤仪)、石桥城(今大理下关),占太和城(今大理古城南)、袭大厘城(今大理喜洲),驱逐河蛮人,之后继续兼并其他邦国。公元739年,“蒙舍”将都城由蒙舍盆地(巍山盆地)迁至洱海盆地(大理盆地),南诏正式立国。

 南诏是唐朝非常重要的邻邦,汉文史籍对南诏的记载极为丰富,其中《新唐书·南蛮上·南诏上》载:“‘南诏’,或曰‘鹤拓’,曰‘龙尾’、曰‘苴咩’,曰‘阳剑’。本哀牢夷后,乌蛮别种也。夷语王为‘诏’。其先渠帅有六,自号‘六诏’,曰‘蒙嶲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兵埒,不能相君,蜀诸葛亮计定之。蒙舍在诸部南,故称‘南诏’”。从各种史料记载看,南诏就是哀牢人邦国“蒙舍”发展而来的国家。

 那么,哀牢人又是什么民族呢?

 汉文史籍对哀牢的记载也极为丰富,其中最全面的当属南北朝时宋人范晔所编撰的《后汉书》,《后汉书·哀牢传》记载了完整的哀牢形貌:哀牢人住在今苍山以西到德宏等地,哀牢国是一个松散部落联盟国家,各部落头人均称王,部落联盟首领亦称为王。史籍中记载的哀牢人,从地理位置、生活习俗、社会结构等多方面对比,都和古代的傣/泰族相对应。

 哀牢人活动的区域,至今还有很多傣/泰族生活,现今已很少有傣/泰族生活的保山、昌宁、云龙、永平、巍山、南涧等澜沧江中上游地区,在有史可靠的年代,也一直是傣/泰族活动地区。《元史》里记载,元朝时期的大理巍山、南涧还是“百夷”人地,后被“百夷渠帅刀斯郎所据”;“百夷”是元朝、明朝时期对傣/泰族的一种称呼,说明傣/泰族至少在明朝之前还住在巍山、南涧等地,明朝势力深入以后,傣/泰族才逐步退出这一地区;与大理巍山、南涧毗邻的景东,在清朝末年还是傣/泰族非常集中的地方,直到杜文秀起义后,起义的回民和山地民族把怒火撒向傣/泰族,傣/泰族才大规模迁离此地。

 另外,深受儒汉文化影响的越南,直到近代还在称呼其境内的傣/泰族为“哀牢”,邻国老挝人也被称作“哀牢”;儒汉文化影响的民族都非常注重历史记载的传承,足以证明哀牢和傣/泰族之间的传承关系。

 从多方面的资料证明,哀牢人就是傣/泰族的先民,哀牢人邦国“蒙舍”发展而来的南诏国,自然就是傣/泰族先民建立的国家。?

 二、南诏国族属争论的根源?

 南诏国是傣/泰族先民哀牢人建立的“蒙舍”发展而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蒙舍”壮大以后,不仅把首都从哀牢人集中的蒙舍盆地迁到河蛮人集中的洱海盆地,还把很多民族纳入统治范围。那么,南诏国新都城肯定就变成一个多民族汇聚的地方。

 南诏国把首都从蒙舍盆地迁到洱海盆地,与大清国把首都从盛京迁到北京非常相似。满洲人入关后,把大清国的首都从满洲人集中的盛京迁到汉人集中的北京,使北京变成多民族汇聚的都城,不仅有满洲人、汉人,还有蒙古人、突厥人、藏人等多种民族,时间久了必然会发生融合,通用语言也会变成人口占多数的民族语言;满洲人入关前期的几代人都能保持满洲人的语言和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后期,很多满洲人已经与汉人、蒙古人、突厥人、藏人等民族发生融合,在多民族的共同作用下,使用了一种带有满洲口语的汉语,即北京话,但满洲人、蒙古人、突厥人、藏人聚居的满洲、蒙古、西藏、新疆等地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他们仍然能保持着各自民族的特征。

 同理,“蒙舍”(南诏国)把首都从哀牢人集中的蒙舍盆地迁到河蛮人集中的洱海盆地,很多哀牢人跟随南诏王室迁到洱海盆地居住,使洱海盆地变成多民族汇聚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洱海盆地居住的哀牢人、河蛮人、麽些人,以及后期俘虏的大量汉人,在洱海盆地发生融合,以当地文化为主、形成一种新的文化和语言,在洱海盆地居住的哀牢人、河蛮人、麽些人、汉人自然而然地成为这种文化和语言的载体,但洱海往南、往西的哀牢人聚居地,仍然保持着哀牢人的特征。当今傣/泰族便是那些保持哀牢人特征的群体。

 可以肯定,南诏国的建立者是哀牢人,但南诏统治中心洱海盆地不是哀牢人集中地区,导致统治南诏国的哀牢人在文化和语言上发生变质,这就是后世学者将南诏统治集团与哀牢后裔傣/泰族区别开的根本原因。

 汉文史籍对南诏的记载根据文明程度来划分南诏的群体,将文明程度高的南诏人称为“白蛮”,文明程度不高的南诏人称为“乌蛮”;“白蛮”和“乌蛮”都不是具体指哪个民族,这也为后世南诏族属争论埋下了隐患。

 三、没有政治势力介入的南诏历史

 南诏族属本来不是问题,早期的中国学者都认同南诏是哀牢人所建,傣/泰族就是哀牢人后裔。中国著名的民族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马长寿在1936年发表的《中国西南民族分类》中,把南诏的白蛮看作傣/泰族先民。中国著名人类学家、考古学家、民俗学家、民间文艺理论家林惠祥在1936年出版的《中国民族史》中,则把南诏称为是傣/泰族所建立的最大国家。1986年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和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公司联合出版的中文版《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也对“南诏”作了解释。辞条说,南诏是“中国云南地区在八世纪兴起的傣/泰族王国。”

 早期的欧美学者也一致认同“南诏傣/泰族说”。1876年,法国人戴·哈威·圣丹尼斯出版的《中国的哀牢民族》一书,提出哀牢的后裔傣/泰族人建立南诏的观点。1885年,伦敦大学教授T·D·拉古伯里在为科胡恩所著的《在掸人中》一书所写的绪论中,提出“傣/泰族在公元629年建立了大南诏国”。十九世纪末至20世纪初,英、法、德、美等国一些专家、传教士和殖民地官员著书立说,也提出了南诏是傣/泰族建立的说法;E·H·派克的《古代云南西部的泰掸帝国》、P·L·邦得里《泰族入侵印度支那考》、乔治·斯科特的《上缅甸及掸邦志》、W·C·杜德的《泰族》、W·A·R·伍德的《暹罗史》等等。此外,英国人D·G·E·霍尔的《东南亚史》认为南诏的主体居民是傣/泰族人,同时认为傣/泰族就是哀牢。美国人约翰·卡迪的《东南亚历史发展》中说“正值中国唐朝的忠诚属国反对其敌人之际,云南西部的傣/泰族小邦南诏首领皮阁罗乘机扩大其统治于邻邦。”美国人威廉·兰格编写的《世界史百科全书》(1972)中说“公元738年,中国唐朝册封一个于730年统一六诏并以大理为首都的傣/泰族统治者为王”。法国人A·多凡·默涅在他的《柬埔寨史》中说“傣/泰族人最初居在中国云南,公元八世纪,他们在那里建立了南诏王国。”

 前苏联官方及民间机构也一致认同“南诏傣/泰族说”。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编著的《现代泰国》(1958),苏联科学院主编的《世界通史》(1957),什那伊杰尔的《缅甸》(1951),都把南诏当做傣/泰族建立的国家。

 泰国学者更是极力肯定“南诏傣/泰族说”。“泰国历史之父”丹隆亲王在其著作《王宫史料—丹隆·拉查奴帕亲王的解说》、《泰国古代史》中对傣/泰族建立南诏做了阐释。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纪念的文化名人”的泰国著名学者披耶阿努曼拉查东,也在多种场合表示过南诏是傣/泰族建立的说法。披耶阿努曼拉查东曾任泰国艺术厅厅长、暹罗学会主席、历史和考古委员会主席、朱拉隆功大学客座教授等职,在国际学术界极富声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教科书专家、泰国史学家姆·耳·琼赛在其著作《泰国史通俗读本》、《老挝史》等书中也用大量篇幅,叙述傣/泰族建立南诏及南下中南半岛的历史。

 另外,与傣/泰族有着各种恩怨情仇的缅族也认同“南诏傣/泰族说”。缅甸史学家波巴信在50年代写的《缅甸史》中说“约在公元1世纪时,傣/掸族就已成群结队地迁徙到中国南部和缅甸边境,到公元650年左右,他们就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南诏国。”缅甸史学家貌丁昂用英文写的《缅甸史》,也把南诏说成傣/泰族建立的国家。

 可见,早期的主流观点都一致认为南诏是傣/泰族先民所建立,不管是中国学者、欧美学者、泰国学者、还是傣/泰族周边民族,都认为南诏国是傣/泰族建立的国家。?

 四、中国政治势力介入后的南诏历史?

 后来,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反驳“南诏傣/泰族说”的观点?

 从中华民国时期云南省民政厅官员所说的话,或许能世人看明白。民国云南省民政厅官员说:“本省之傣/泰族问题,前途实堪危惧!倘不急谋补救,则西南半壁,恐将发生重大变故。盖今日之敌国日本,正积极策动暹罗做政治之进攻也。”

 1936年12月,泰国(暹罗)政治强人銮披汶·颂堪接任泰国内阁总理兼任国防部长、内务部长、陆军总司令等职,集大权于一身。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泰国(暹罗)首相銮披汶·颂堪为借助日本势力,统一所有傣/泰族地区,建立统一的傣/泰族国家,同日本签订攻守同盟,向美英宣战,日军过境泰国进入缅甸、马来西亚。强硬的銮披汶·颂堪对傣/泰族先民的南诏故地及其他傣/泰族地区的垂涎,引起了中国当局的恐慌,在中国当局的授意下,开始涌现出一批反驳“南诏傣/泰族说”的学者。

 1939年,方国瑜发表的《南诏是否泰族建立的国家》和《僰人与白子》两文,极力寻找证据证明南诏国并非摆夷(傣/泰族)建立的国家,而是受汉文化影响较深的白子(白族)建立的政权。(当时“白族”这个族名还没有确定,也没有确定白子是一个民族,白子自称“民家”,也就是相对于“官家”而言的“民家”。)

 1944年,语言学家罗常路发表《论藏缅族的父子连名制》,根据《南诏野史》所引《僰古通记》上南诏先世世系采用父子连名制,而车里宣慰史的傣/泰族宗谱则无此记载,论证了南诏国是藏缅族并非泰老族所建。(车里宣慰史的泰族宗谱只记载了十二世纪以后的事情,与几百年前的南诏对比,无疑就是说现代人和几百年前的风俗是一样的。)

 1947年,许云樵在新加坡《南洋学报》上发表的《南诏非泰族故国考》,叙述了“南诏傣/泰族王国说”的由来,从语文、习俗、宗教、分布地域等方面,较为全面地驳斥了“南诏傣/泰族王国说”。(许云樵是中国江苏无锡人,民国22年冬,应友人之邀,往泰国(暹罗)南部北大年的中华学校主持校务。三年后,因暹罗政府强迫华侨学校改授泰文,改往曼谷国立商科学院讲授英文。泰国排华期间,许云樵正好经历其中,导致许云樵非常仇视泰人。)

 1978年,杜玉亭和陈吕范合写的《忽必烈平大理国是否引起泰族人大量南迁》发表后被译为英文传到泰国,在泰国引起极大反响。连续三天在曼谷《沙炎叻报》上发表。曾在1974—1975年出任泰国总理的克立·巴莫,在该报上发表评论文章说,他认为中国学者的这篇文章,“是很值得引起历史学家重视的”,并提出“关于傣/泰人的起源和从什么地方来的问题,是一个明摆着的问题。我们还必须继续深入讨论, 以丰富我们的认识。”他还指出“关于傣/泰人来自北方的理论, 目前已有历史学家或考古学家开始产生怀疑。”(《沙炎叻报》是克立·巴莫创办的,也就是1974—1975年出任泰国总理的克立·巴莫,其祖母是中国汉族,对泰人排华颇有怨言,《忽必烈平大理国是否引起泰族人大量南迁》就是他策划导演引入泰国。)

 泰国政商在近几十年逐步被具有华汉血统的华裔掌握后,极力清除对中国不利的因数,“南诏傣/泰族说”就是其中之一。反驳“南诏傣/泰族说”的中国学者也被多所华人掌控的大学邀请到泰国做学术报告,泰国正式出版的教科书,也不再把南诏史直接作为泰国史,而是作为傣/泰族和泰国起源说的多种说法中的一种予以介绍。

 后期的西方学者,因不了解南诏的前因后果,多是引用中国或泰国的著作,也出现了一些反驳的文章,这里就不再一一介绍。?

 五、南诏族属之争越演越烈?

 随后,在中国便出现了“南诏白族说”、“南诏彝族说”、甚至“南诏汉族说”等种种说法,南诏族属开始出现混乱的争论状态。哀牢后裔傣/泰族、多族群融合形成的白族、多族群组合而成的彝族、甚至汉族都卷入到南诏族属的争论中。

 这场跨世纪的争论,已经引发了无数口水仗,越来越多的“民族主义文人”纷纷加入到这场口水仗中。但是,历史该是什么样就应该是什么样,不会因为谁打赢了口水仗而改变。

 我们应该尊重历史事实,不能因为政治立场或民族立场而否定真实的历史。

 刻有梵文的南诏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