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二姐

马秋玲

老三届的我没有去边疆,也没有去农村插队,而是在1969年3月去了大山里的三线工厂,成为一名工人。本想在大山里安家终老,谁承想,改革开放的浪潮也让这个大山深处的军工厂解散,伴随着下岗再就业,北京成为了我新的目标,也便开启了我与“二姐”的缘分。

水帘洞里安家

当时在北京找个工作难,找个住的地方更难。我们走时一个人,回来一家人,孩子才两岁半,没有房子住,拖家带口可怎么办?幸好,舅舅接纳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他家自建的一间2米宽、4米长的简易房里。

说是简易房,其实就是在夹道上私搭乱建的储物间,里边堆满了废旧物品。旧物挪出,我们占领“阵地”,就是这样,还委屈了小床,卸下床头才可容身。除此之外,地上潮湿阴冷,用旧报纸糊的顶棚更为我们带来了两面夹击的考验。

尤其是顶棚,夜里耗子在顶棚里跑来跑去,有时会咬破报纸,露出头来,两只绿豆眼往下张望。刚开始我害怕得睡不着觉,慢慢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老鼠讨厌但天上下雨更讨厌。外面下雨屋里漏雨,床上、地上摆满了盆,我抱着孩子看着爱人一盆一盆往外淘水,雨水滴滴答答顺着房顶漏下来,流到盆里、地上,又顺门槛下的缝隙流到门外。第二天天晴,赶紧蹬着梯子上房修房顶铺油毡堵漏洞。我们能在舅舅家住一年多应该是幸运的,但最终还是决定搬家到外边去租房子,以缓解窘境。

当年生炉子是我最怕的事情

看房团进村儿

那个年代租房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经济状况,只能选择农民房。刚回北京也不认识几个人,于是,母亲托院里的一位大婶帮忙找房子。热心的大婶,很快就在孩子幼儿园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了房子。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见到了房东,至今印象非常深刻。她是典型的北京农民,个子不高,一双大眼睛,嘴有点大,身穿蓝色工作服,显得人很朴素。刚进家门,“看房团”便被邀请到了主人的客厅,一间具有乡土气息的屋子。屋子正中摆着一尊白瓷材质的毛主席塑像,墙上还贴着改革开放奔小康的宣传画,干净整洁。

农村的房子按房柁计算,中间的房柁把一间房子分为两半,就是两间房子。新房的确很棒,朝东的那一面全是玻璃窗户,阳光照进来有一种暖乎乎的感觉,而且房子刷得很白很干净,比起我现在住的简易房可谓天壤之别。

“你以后管我叫二姐,我家那口子你就叫大哥吧。”房东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亲切地说着家常,这或许就是北京人所说的“透亮”吧。

“怎么叫你二姐,叫他大哥呢?”我问。“嗨!我在娘家排老二,村里都叫我二姐,至于我家那位他可能比你大,才让你叫大哥的。”听二姐一说话,我便喜欢她了,仿佛是多年的朋友一样,没有了生疏感,亲近了许多。

如今的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会敲门的二姐

搬進新家后不但认识了二姐,也认识他们一家人。

在二姐家住,她并没把我们当租客。自家只要做点好吃的,就叫我们一起吃。比如她包饺子啦、吃馅饼啦,二姐就会站在院子里大声说:“今天你别做饭了,咱们一块儿吃饺子。”要是她家来客人了也不让我做饭,同样会告诉你,今天家来人,咱们一块儿吃饭。也不管你陪客人方便不方便。最可乐的是二姐什么时候进我家从来都不会敲门。一天晚上,我们都睡觉了,她推门而进,告诉我:孩子要喝橘汁,家里没有了,到你这儿倒点。我赶紧应声:“二姐你自己倒吧,我不起来了。”倒完橘汁,伴随着一句爽快的:“你睡觉吧,我不待着了。”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这时,把头钻进被窝里,没敢出声的爱人才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怎么连门都不敲?没看见咱们灯都关了!”

二姐就是这么个不讲究的人,爱串门,喜欢站在大街上和村里的人东拉西扯,吃完饭把碗一放跟老公说:“我出去了!”然后,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又对我喊一声:“小马你给看着点。”天天如此,现在想想那是二姐没有拿我当外人。

泥腿子生炉子

二姐家的院子很方正,地面铺着方砖,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毕竟是农村,有很多的不便,先不说土制的街道一下雨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最终成了“泥腿子”。最要命的是厕所,院的一角搭一个弓字形的厕所,不分男女,要上厕所就必须站在门口大声吆喝一声:“有人吗?”开始非常不习惯,本来如厕是很隐私的事儿,却变得大张旗鼓。二姐家洗澡更简单,西屋厨房顶上装个大油桶,类似太阳能,厨房一边洗澡,一边做饭。还好我们没有和他们共用厨房洗澡,单位有澡堂,避免了一直担心的尴尬。

不过有一件事是躲不过的——冬天生炉子。

作者与二姐(左)

刚进北京时的小房还不如张大民家的

不大的屋子里一个大铁炉子,冬天做饭、取暖、烧开水都是用它完成。不像现在,甭管您是住楼房还是平房,取暖设施都非常完善。过去几乎家家都生炉子,既不卫生还麻烦,而且污染也大,还有中煤气的危险。因为很早就进入了兵工厂工作,没有多少生炉子的经验,所以回城后,这样一个北京生活中的日常本领,却成为了我最怕的问题。怕炉子火灭了太冷,怕煤气中毒,一家三口的命和炉子拴在一起。那时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外面冷,家里也冷,家家都是靠炉子来取暖,炉子不可能一天到晚老烧着,又怕费煤,通常白天都是封着的,只有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才打开,连做饭带取暖。可是炉子打开,屋里的温度一时半会儿上不来,那时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炉子上烤烤手,或是抱着烟囱捂捂手。如果炉子灭了就惨了,那个冷是真冷!

那天特别冷,下班到幼儿园接孩子回家,顶着北风,不光车骑不动,两只手都冻僵了。刚一进院,二姐和大哥就迎了出来:“炉子灭了,我们又给生着了,这会儿火旺着呢!”我带着孩子走进家,炉子上还坐着一壶水,咕噜噜开得冒着热气,让人感觉家是那么温暖……在二姐家住的两年中,我们从来没有锁过门,炉子还是经常的灭,二姐依然每天提前为我们打开火,把炉子烧得暖暖的,让我们在北京的冬天感受到格外的温暖。

1988年我们单位分了房子才从二姐家搬走。搬家那天,天阴得很厉害。东西刚装上车就下起了大雨。大哥、二姐从头一天就帮我们收拾东西,一直忙活着。搬家的时候,两口子又冒雨跑前跑后,结果他们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如今,二姐和大哥也住进了楼房,日子过得越发红火,多了和谐少了争吵。儿子买了车,开了公司,老两口在家看孙子做饭,过起了颐养天年的幸福生活,依然不变的还是二姐那直爽的笑声,与热情的性格。

编辑  郞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