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岭(五首)

杜喜宁

枳树林

一想到故乡的枳树林

身体里便会生出寒意。

不是地域或方向上的分歧,

而是它能在一夜之间疯长

成为一张尖锐的网,

以自身隔绝自己。

在全部的时间里趾高气扬,

目睹受到金属蛊惑的铁犁

均匀翻开大地的肚皮,

翻动建筑,翻动坟墓,

翻开一只蛐蛐秋后的死亡。

过秦岭

全部路过的

两行铁轨间的距离,

限制了交流的频率。

静静地,像一车沉默的货物

带着对生活永无定论的猜想

坐满整节车厢。

短途旅客生命中没有孤独,

孤独是圆满,

圆满来自彬彬有礼的人

隔着夜色的裂缝

趁机抛向天空的壳,

里面住着松垮的世界

拥挤的回声。

下峨眉山

天空被涂抹干净,

文明部落里的灯,在夜间

匆忙地展露野性。

从峨眉下来,

一面小旗引导着,几十条

彼此陌生的生命,排着队伍

被驯服的鲶鱼吞进肚子。

人类的身体果然蕴含巨大能量,

这被圈养的庞然大物

在暴躁的风雨里横冲直撞。

在它体内,想起过去关乎死亡的歉意

迎面而来的风,便突然转向。

东风渠大桥

日落之前的余光

拖走剩下的四分之一个下午。

乏味的时间里

我站在太阳对面的东风渠上,

趁着余光,走向相反的方向。

我的叔叔就住在这巨大阴影的另一边

他家厨房里有五花大绑的螃蟹

从冰箱里跳上砧板的鱼

晚饭后他对我说:

傍晚时候,我们去过一趟东风渠。

六月的投影

于一年中最渴的时间,降临

在凹凸的路面上,

长出无限多发光的镜子

是无限多枯竭的假象。

在昆虫眼里

每面镜子下都是一片倒立的海。

与人类不同的是

它们不需要借助任何精神

证明自身的优越性。

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来得突然。

在夜幕前,从每一片叶子的边缘开始

收集太陽的余光,填充空空如也的胃。

在对诸神的遐想中,于身体内部

重新锻造火石和镰刀。

被母亲埋进地下的孩子,

漫长而隐秘的沉睡

不改变它对时间的成见,

以惊雷的姿态向更高的黑攀爬,

以一种自欺的方式对黑夜做出裁决,

——确保晚间没有人类,慌张地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