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沙窝,祖辈生活的地方

李庆龄

我的家乡红沙窝村,地处河西走廊中端张掖市北二十公里,龙首山一个重要山口——人祖山口。北山是河西人对河西走廊北侧,从西向东,依次分布的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等山脉的称呼,这些山是蒙古高原向南挤压,遭遇青藏高原以后,形成隆起,地理学上名叫阿拉善,东南向,海拔2000米-3000米的台地,山的北侧就是著名的蒙古高原和巴丹吉林沙漠。全年降水量稀少,蒸发量大,白天日照长,夜间气温低,昼夜温差大,植被环境比较单一。地面以荒漠植被为主,最常见的树木有耐盐碱的沙枣树和少量的白杨树,山坡上则寸草不生。由于绿色植被较少,土地以沙质土壤为主,且色泽偏红,地势中间低而四周高,形如“窝”状,被称为“红沙窝”,这里没有人类生存的理由。

翻开历史,我们会发现,在甘肃省河西走廊,每一个村庄必然和某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相联系。在古代,蒙古高原游牧民族南下占据河西走廊必经这些通道。那时,谁掌控河西走廊北山,谁就能实现隔断南北两大高原上游牧民族的联络,实现中原地区的稳定。

明宣宗宣德元年,即公元1426年,派平将军蒋琬在甘州卫一带边地督军屯田。率民修筑屯田堡墩、营寨及烽火台等预警设施,以整饬边备,保卫屯田。为守卫人祖山口,修建长城时在红沙窝建有一墩叫太平墩,因在红沙窝地界,所以也叫红沙窝墩。后因墩建堡,所以又叫红沙窝堡。到了清朝,北方统一,北山的每一个山口失去了它的国防作用而逐渐废弃。那些堡墩、营寨却保留了下来。人们依堡墩、营寨而居,世代繁衍,形成了现在的一个个村庄。

历史上,红沙窝所有居民都是移民。我的祖先也许来自2000多年前的汉朝军官或者士兵。汉朝无论哪一位大将来到河西,北山山口不可不守,且汉武帝时的确向河西地区进行过大规模的移民和军士屯田,主要承担“闲时屯田,战时出征”的任务。“屯兵有马,与马军无异,散则为农,合则为兵。”尤其甘州镇城中的驻军与各屯堡远近距离不一,屯兵散居各屯堡,一旦有事,就易于追逐。同时,鼓励扶持甘州各卫所的屯田士卒携家眷在张掖境内安家落户,开辟田园,每人授田50亩。至此,以甘州卫所为中心的屯堡、村寨逐步建立起来,这些屯堡的设置为移民的安置提供了便利条件。我的祖先是不是来自这些移民?

我的祖先也许是来自600多年前的大明帝国时代的多次移民。根据《明史》《明实录》等史书记载,第一次大的移民是在洪武六年(1373)到永乐十五年(1417)近50年内,先后从山西移民共计18次,这些移民同样也把河西屯田戍边作为保障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国策,寓兵于农,军屯、民屯分管,大兴屯田。当时,朝廷还招募流亡或犯人为民屯,洪武初年,徙山西、山东等地移民数十万于河西垦荒屯田。这个队伍里是不是有我的祖先,也未可知。

但可以确切地说,200多年前,我的祖先就已经生活在这块地方。他们在这块贫瘠的红沙土壤里,放牧耕种、换取食物、延续着自己的生命,有时翻过北大山去砍伐树木以换取粮食。但那时北方土匪盛行,动辄小股的土匪窜过人祖山口,将村庄洗劫一空。

时光的胶片切换到20世纪初,那时,正是我的曾祖父出生的时候,身处民国的祖先还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是1930年,那一年三月白喉病瘟疫肆虐,村内老人小孩子多被病魔夺去生命。

真正改变这片贫瘠土壤命运的,是新中国的这七十年。

1949年9月,张掖解放,红沙窝村在政治和经济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进入50年代,我的家乡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再到农业合作化运动,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然而不幸的是,1959年,全国普遍陷入饥荒,直到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本来就贫穷落后的村庄又一次陷入极度贫困的深渊。人们在贫瘠的荒漠植被中寻找着用来代替食物的东西,但是收效甚微。仅我们这个家庭,就有三口人被活活饿死。

对我的祖先和这个村庄而言,最大的灾难还不仅是瘟疫肆虐和艰难的生存环境。几百年来,许多家庭出生的孩子长大,轻者牙齿出现黄斑,重者身体发生畸形。在科学不发达的年月,并不知道自己祖祖辈辈喝的水是他们致命的杀手。直到80年代初,才发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用水存在着极高的风险。这里的饮用水含氟量超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水存在的问题与沙漠气候的高蒸发有很大的关系!沙漠气候让这里成为一个高氟水地区,含氟量成垂直分布,浅层高而深层低。他们的吃水井达到的深度正好处于浅层水的位置。直到1981年,在地方病调查中,引起了中央政府的高度重视。国家投资打了几眼深水井,才改变了这个现状。

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通过不断的改造,红沙窝的土壤条件和农业灌溉技术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昔日贫瘠的土地现在有了生产保障,也涌现出了自己富有特色的农产品。其中,红沙窝的西瓜最有名,主要依赖于它的土壤和日照条件。沙质土壤满足了西瓜生长对土壤的基本要求,充足的日照条件和昼夜温差满足了西瓜对糖分的积累,使得红沙窝的西瓜皮薄,汁多,口感细腻。这些年农户们为了增加收入,种植规模不断扩大,每年七八月份西瓜上市时,总有一大部分消費者亲自上地采摘,给农户增加了不少的收入。

除西瓜之外,最有名的要数羊肉。红沙窝养羊的历史长达几百年。在这一区域里生长着大量的碱性植物,如甘草、洋葫、沙葱等沙地旱生植物。由于地域辽阔,那些年农户养羊成本几乎忽略不计。家家户户少则几只,多则几百只,早晨天亮赶羊群出门,羊儿们便奔向漫无边际的滩地。近些年随着羊肉价格的升高和利润的增加,养殖的规模越来越大,可对本来就非常脆弱的植被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为了保护生态,造福子孙,从2016年开始,政府严禁农户在滩地放羊。农户开始利用丰富的农作物秸秆进行圈养,这种羊肉质虽然没有放养的那样好,但同样以肉嫩、味香、无膻味、营养丰富受到周边消费者欢迎,仍然受市场热捧。

我从小生长在红沙窝,记忆中最为深刻的,要数那些沙枣树。春天到来,灰白的叶片努力舒展着自己的身躯,为这个世界增添着自己生命的色彩;而到了六月,米黄色的小花便花香四溢;进入十月份左右,沙枣成熟了,我就在沙枣树下捡拾沙枣或拿棍儿打枝条,沙枣落到地上,我就用手撮成小堆往口袋里装,那高兴劲就别提啦!冬天的沙枣林,被呼呼的北风吹光了叶子,但它那干裂的身躯就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依然挺立在戈壁滩上,顽强地抵挡着风沙的侵袭,保护着沙漠的植被和周围的农庄。

“红沙窝”三个字,成了我们祖祖辈辈的一个基因符号,让每一个从这里走出的人感到自豪。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