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红玫瑰

莎拉·埃文斯

外公前一天去世了,妈妈想要对这栋破败不堪的房子来一次大扫除。房子年久失修,墙上的油漆斑驳脱落,地板也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这样做不好吧。”我有点不安地冲着后门说。

“没什么不好的。”妈妈大步流星地从我旁边走过去,手里拎着两个装满清洁工具的塑料桶。

“外公会不高兴的,他最讨厌别人乱闯他的私人空间了。”我走进房间,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记不清有多少个折磨人的星期天,我们围坐在外公一碰就吱呀作响的木桌边,不耐烦地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在他眼里,战争过后,道德败坏,整个社会简直就是一个污秽堕落的泥沼。但念及外婆,我们从不跟他计较。

外公慷慨陈词的时候,妈妈总会溜出房间,去看外婆的玫瑰。在整个平淡无奇的农场,外婆的花园独居一隅,那些香甜馥郁的深红色玫瑰构成了农场唯一一道美丽的风景。

“他才不会关心这个呢,”妈妈打断了我的回忆,“一直都没关心过。当然了,我们不该说死者的坏话。”说完,她迅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外公是一个牧民,养着一群羊。外婆在战时与一名军人私奔后,外公独自养大了三个孩子。那时候,妈妈10岁,舅舅瓦尔13岁,小姨西尔维娅只有6岁。

外婆的离去给整个家庭带来了巨大压力,尤其是免费劳力的丧失。为了缓解压力,外公把瓦尔与邻居的儿子丹尼斯做了交换,据说这样他们可以迫使男孩子们干更多的活。

丹尼斯住在屋外的小棚子里。那里冬冷夏热,非常难熬。6个月之后,他离家出走,并谎报年龄参了军。

受到丹尼斯成功出逃的鼓励,瓦尔也试图一走了之,结果不幸被外公抓住打了个半死。

外婆的离去给了妈妈当头一棒,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她要打扫房子、洗衣做饭,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西尔维娅。不过刚一成年,姐妹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责任,妈妈说,是她跟外公保持联系的唯一理由。

我负责收拾厨房。外公活到了90岁,在那么多个10年里,除了麥特斯厨灶换了新的之外,厨房的样子竟然一点都没变。我拉开橱柜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地塞满了旧信封、生锈的图钉、断了的橡皮筋、褪色的羊羔奶嘴等物品。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只留下一个破旧的烟丝盒,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一晃就叮当作响。盒盖上写着三个名字:梅、伊夫琳和西尔维娅,分别是外婆、妈妈和小姨的名字。外婆的名字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多年没人动过的盒盖早就锈住了,怎么都打不开。

“你知道这盒里装着什么吗?”我问妈妈。

“子弹。”妈妈说着,伸手拿过烟丝盒。

我瞬间失去了兴趣。刚才在那些覆满灰尘的抽屉里我早就见过散落的弹药了,再发现几颗子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妈妈轻轻抚摸着盒盖上的划痕。“这些子弹是给我们准备的,每人一颗。”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战争期间,你外公在家里挂了一幅地图,随时关注着盟军和敌军之间的战况。”她指了指墙壁,“当日本军队离澳大利亚越来越近时,他把几颗子弹放进了烟丝盒,并告诉瓦尔,要是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农场,他就把这几颗子弹分别喂给妈妈、西尔维娅和我。”

“他想枪杀你们?”

“他认为那样做比让我们被敌人抓走要好。”

“幸亏他没失去理智,这些子弹还在。”

妈妈盯着我。难道我说错了?

“他一直想让我们相信是你外婆背叛了我们,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她抛弃了我们。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我们只是怕他,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但一直以来,我们都尽心照料着妈妈的玫瑰。我们也只能做那么多了。”

“妈妈?”

“把盒子打开。”

费了好大的劲,我才把盒盖撬开。

“为什么只有两颗子弹?”我不解地问。

妈妈没有答话。她看向窗外,怔怔地盯着外婆种下的那些血红色的玫瑰。

〔本刊责任编辑 马星星〕

〔原载《译林》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