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芭蕾

郭超

英文歌《You raise me up》(汉语译为《你把我举起来》或《你鼓舞了我》)里唱道:“I am stronger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在你肩上,我更坚强)。这歌词仿佛是为“肩上芭蕾”首创者魏葆华和吴正丹夫妇写的。

他们是全世界第一对在人的肩膀和头顶跳芭蕾的人。

杂技界称,这是最惊险优雅的杂技;舞蹈界称,这是难度最高的芭蕾。他们在世界20多个国家演出3500 多场,足迹遍布高雅的艺术殿堂和简陋的乡间戏台。

《纽约时报》写道,他们出神入化的表演让人迷惑,他们是杂技演员,还是芭蕾演员?无论如何,他们是当今世界罕见的舞者。日本纸媒评述:“看吴正丹的表演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她不仅站在了人的头上,更站在了世界艺术的巅峰。”

“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生活中,吴正丹更爱引用牛顿的名言打趣她的老搭档。

橄榄枝与玫瑰花

有这样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

20多年前,因为爱情,魏葆华和吴正丹“说走就走”,跨越大半个中国。这一走,不仅成全了他们的爱情,还成就了他们的事业。

1997年的一个黄昏,16岁的吴正丹像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但她没有把训练鞋放进柜子,而是收进了行李箱。因为这一天,她选择从待了8年的辽宁省技巧队退役。

短时间内猛增的20斤肉,使她退役的决心显露无疑。而她的文化课成绩,足以让她获得就读当地一所体育学院的机会。新的生活仿佛正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她的职业生涯堪称完美。退役之前,她与技巧运动搭档、大她10岁的魏葆华,几乎斩获了所有关于“双人技巧”的奖项,三获全国技巧锦标赛冠军、一获世界青年技巧锦标赛冠军和世界技巧锦标赛季军。

“当时确实想放弃运动生涯,觉得自己就算再练,也不可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了。”吴正丹说。

这时发生的两件事,改变了她的想法。时任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现南部战区陆军战士杂技团)团长宁根福给她打来电话,希望他们去战士杂技团发展。

朝夕相处的魏葆华,突然向吴正丹表白,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千里之外声名赫赫的战士杂技团递来橄榄枝,近在眼前知根知底的大哥哥魏葆华送上玫瑰花。

“当时有一种依恋的感觉。”现在说起来,吴正丹的眼角还流溢着甜蜜。这一切很突然,其实也不突然。

这么近,那么远

从13岁起,吴正丹就和魏葆华搭档做双人技巧练习。在她眼里,魏葆华是个巨人,还有点凶。起初,吴正丹很排斥和男运动员搭档训练。拗不过教练的安排,她就与魏葆华约法三章:“不许打我,不许骂我,不许摔我。”

原来,在技巧训练中,有尖子和底座之分,上面的人叫尖子,下面的人叫底座。如果两个人有矛盾,底座负气,可能故意摔尖子。

5年轉眼过去,吴正丹发现,魏葆华对自己还不错,基本做到了约法三章。魏葆华在训练中十分刻苦,倔强的吴正丹也不示弱。两个倔强的人倔到了一起,于是他们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奖项。

1996年,他们来深圳参加全国技巧锦标赛。如果这次拿到冠军,就可以代表中国参加世界比赛。他们志在必得。然而,第一个上场的紧张感加上炎热的天气,让本来就爱出汗的魏葆华汗如雨下。第一个动作,吴正丹一脚登空,滑了下去,眼前一片黑。醒来后,吴正丹发现魏葆华看着她,眼中含泪:“如果你有什么好歹,我一定娶你为妻。”此情此景,让吴正丹很感动,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葆华哥一时的安慰,算不得数。

没想到,在退役前,魏葆华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在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也很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你说我们俩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魏葆华低着头,有点语无伦次。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我喜欢你。”

吴正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面对魏葆华了。她回家躲了一个星期。“我让你找个像葆华一样的男朋友,但我没让你找葆华啊。”吴正丹的妈妈有点埋怨。那边,魏葆华的父母也觉得他们不会长久,坚决不同意。父母的反对和质疑反而催化了他们的感情。这时,战士杂技团的电话成为他们开始新生活的机遇。

“天高皇帝远”,事业与感情的发展齐头并进,他们也终于得到了父母的祝福。

寻常与奇崛

2002年1月17日,是吴正丹人生中梦幻的一天。在蒙特卡罗的舞台上,她与魏葆华演出了排练4年的杂技“芭蕾对手顶——东方的天鹅”。谢幕时,国王雷尼埃三世和摩纳哥王室成员全都起立鼓掌。

国王起立鼓掌并不完全是出于礼节。按照惯例,这意味着,他们在还有19个节目没有表演的情况下,提前把第26届蒙特卡罗世界杂技大赛的“金小丑”奖收入囊中。

“双足尖站立手臂”“单脚尖站肩接站头接旋转360度”“绕场回左肩控前腿变控后腿”……芭蕾舞中的经典动作“阿拉贝斯转”“苏提扭”与杂技融在一起。“这是杂技技巧和芭蕾艺术的完美结合。”法国马戏专家奎斯由衷地赞叹。

“在正丹完成第一个足尖旋转时,我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流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全场数千名观众一起倒吸冷气的声音。”魏葆华回忆。

“杂技艺术是一门吃苦的艺术。”宁根福团长很感慨。奖杯背后,是4年的辛苦与不寻常。战士杂技团的领导和著名编导张继钢、作曲家方鸣等许多人,都为这个节目付出了大量心血。

两个骨骼已经定型的成年人,虽然在技巧领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对于杂技来说,完全是生手。对于芭蕾舞来说,他们更是摸不到门槛的门外汉。

中国杂技艺术家协会主席边发吉说:“20世纪90年代后,杂技市场观众需求日益提高,按原来的方式演,已经没人看了,这就逼迫艺术家必须改革。”正是在杂技变得不太景气的时候,吴正丹和魏葆华闯入了这个领域。

配合默契

融汇自如

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也没有朋友。他们跟外界几乎没有联系。每天不少于10个小时的训练。宿舍、排练场、食堂,三点一线。吴正丹叹道:“天天如此,天天如此。”

“我一直都是站在体重秤上吃东西。此外每天还要做大量的运动,练倒立不是算时间,而是算滴的汗的数量,一直到滴下第100滴汗才可以停下来。”

由于这个节目的特殊性,吴正丹的体重必须控制在44公斤以内。当她的体重是44.5公斤时,魏葆华就开始觉得吃力了;45公斤,两人都会容易受伤。“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冒着分手的危险,暗示她不要多吃东西,要控制住体重。”魏葆华笑说。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肩上芭蕾是没有人涉足的领域。没有动作要领,该怎么做,自己不清楚,老师也不清楚。“摸着石头过河”,很迷茫、很痛苦,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无论怎么吵,还得坚持练下去。“什么是坚持,就是坚持不住的时候还要继续坚持。”这是吴正丹多年艺术生涯总结的信条。“没法保证每次成功,有时候一天练10个动作,成功5个,已经很高兴了。有时候一天100个,也做不成一个。”

从蒙特卡罗归来不久,战士杂技团在“芭蕾对手顶”的基础上,创排了杂技剧《天鹅湖》。2004年10月,这个节目在第八届全军文艺汇演中首次亮相。杂技剧《天鹅湖》第一次让杂技承担起叙事和抒情功能,给杂技艺术赋予了深厚的人文内涵。

两年后,杂技剧《天鹅湖》来到俄罗斯,让柴可夫斯基的家乡人震撼不已。俄罗斯文化基金会授予白天鹅的扮演者吴正丹俄罗斯国家芭蕾舞艺术的最高奖——乌兰诺娃奖。

业内人士称道,魏葆华、吴正丹开创了杂技表演的新流派,也给世界芭蕾艺术带来重要变革。

“我喜爱杂技,立志要改变人们对‘杂技就是杂耍的看法。我一生只做过一件事,就是致力于杂技的改革与创新,把中国的传统杂技变成文化杂技,使其成为一门艺术。”宁根福团长的想法很明确。

吴正丹的观点与之一脉相承:“杂技芭蕾”就是为了扭转观众对于杂技的偏见。杂技不是杂耍,它也可以很高雅。杂技演员可以跳純正而优雅的芭蕾,甚至不输于专业芭蕾演员。

2014年深秋,吴正丹作为仅有的几位“80后”文艺界人士代表,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2015年11月,她在中国杂技家协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中国杂协第七届副主席。2016年11月,她又在北京参加第十次文代会。

如今,魏葆华与吴正丹的徒弟们也可以挑起大梁,把他们的拿手绝活接到手里。不过,他们自己一直没有放弃训练和表演。作为杂技演员,49岁的魏葆华和39岁的吴正丹已经不再年轻。

但他们每年都会数度下基层、进部队演出。无论是中国文联文艺志愿者服务中心的邀请,还是部队的召唤,他们基本随叫随到。无论风霜雨雪,还是身体抱恙,他们的演出几乎从不耽误。

有的人不理解,有的人被他们感动。这是吴正丹的回答:“记得我刚来团的那几年,每年都会出国演出200多场,有时一天演两场或三场,每天的演出令我这个小演员都吃不消。团里有一位40多岁的老同志对我说:正丹你还小,艺术道路还很长,要对自己有要求,无论你今天多累,演了几场,身体有多不舒服,对于每个观众来说,都是第一次,你要把每一场演出都当成是自己的首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