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诗歌太阳”

万兴坤

在我的书架上,有不同版本的《普希金抒情诗选集》。那是上世纪80年代购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皇村的回意》《致大海》等名篇仍有印象。读普希金的诗,富有人情味,语言优美,感情细腻,色彩丰富,给人力量,感到很亲近。同时,又觉得他在遥远的国度,走进他的心灵世界,拜谒他的灵魂,在那个年代更是不可想象的事。今年金秋,我与几位好友结伴赴俄罗斯游,在莫斯科最后一天的行程,是逛阿尔巴特街,做梦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这位俄罗斯“文学之父”、伟大诗人普希金。

阿尔巴特街,起源于15世纪,是莫斯科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街之一。街面用灰色或褐色砖块铺就,全长约一公里,宽十余米,既有人物铜像及年号的“老字号”,又有时尚的服装店、珠宝店、咖啡店、套娃玩偶店等店铺,琳琅满目,繁华热闹。街的尽头,最醒目的是整垛墙上绘有朱可夫元帅的巨幅画像。街头的书摊、画摊、雕塑,充满着文化气息。它是艺人和画家的天堂,一道不灭的风景线,被誉为“莫斯科的精灵”。不少人是奔着它购物来的。

在靠近外交大楼后侧与著名的哞哞快餐店之间,有栋门牌为“53号”的浅蓝色二层楼。“这是普希金故居,当年他和新婚妻子的蜜月期是在这里度过的,”领队的介绍,令我兴奋不已。我怀着极大的兴趣,独自一人神游这一文学圣地。目光扫视了一下“53号”楼的门牌,大部分被爬墙的藤叶遮掩,不易被人们发现。墙壁上镶嵌着普希金的青铜头像,标注着“普希金于1831年2月至5月在此居住”。楼的对面,立有一尊普希金和妻子娜塔丽娅的铜像,据说是按他们结婚时的原型塑造的。普希金浓密的头发微卷,面容英俊清瘦,身着燕尾服,衣领打蝴蝶结,神态潇洒浪漫。娜塔丽娅身材高挑,秀发垂肩,婚纱连衣裙罩着美丽的身段。他俩牵手并肩,目视远方,流露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铜像前放有游人敬献的鲜花。我从故居的拱形大门而人,院内清静闲适,草木幽香。从中文牌子可见,这里又是“国家普希金博物馆”。参观时欣喜有中文简介。一楼展出《普希金与莫斯科》,翔实的史料,介绍普希金早年在莫斯科的活动。从木质楼梯拾级而上,二楼是普希金当年的居室,展有图片、画像、手稿及速写插图,陈列用过的家具、书桌,以及娜塔丽娅的梳妆台。通过这些实物,能触摸到这对儿伉俪的灵魂。

普希金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童年时代是在充满诗歌和家庭文学沙龙的氛围中度过的。父亲爱好文学,精通诗歌。伯父是职业诗人,从小教他写诗,称为“诗父”。奶妈阿琳娜是农奴的女儿,来自生活底层,语言生动朴实,常给他讲民间传说故事,用民间文学养料浇灌其心田。正如普希金在《梦》的诗中写道:“她戴包发帽,身穿老式的衣衫/一面诚心地画着十字祝我幸运/一面不停地祈祷把鬼怪驱散/轻声讲起死人的故事和波瓦的功勋……”1811年,12岁的普希金人沙皇下诏建的贵族子弟学校皇村中学,成为少年普希金的诗歌摇篮,15岁就认定写诗是他终生的事业。“我一旦作出决定,就不再变心/要知道,我是命中注定,才选定了竖琴。”一次升学考试,普希金朗诵了《皇村的回忆》,当时最负盛名的诗人杰尔查文听后,老泪纵横,感到诗中有一种动人的力量。从此,他的诗才脱颖而出,公认为最有才华的诗人。在这里,他还结识了一批诗友,接受了法国启蒙思想的熏陶,使其文学创作有了精神取向与灵魂倾诉。皇村中学毕业时18岁,分配到外交部供职。他无意于仕途的腾达,热衷于社交,与皇村中学同学诗友、十二月党人保持联系。由于受民主进步思想影响,创作了一批著名的政治抒情诗。《自由颂》《致察尔达耶夫》《乡村》等诗篇,以其锐利的思想锋芒刺痛了统治者,引起当局的注意,先后两次遭流放,但他始终以乐观的态度对待。他的著名诗句“星星之火必将燃成熊熊烈焰”,后来在中国译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被当局遣送到其父母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幽禁期间,是他创作的鼎盛时期,在创作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

普希金与娜塔丽娅,是在莫斯科一次舞会上相识的。他被这位俄罗斯第一美人倾倒,经过两次求婚,于1830年5月订婚,翌年2月结婚,随后到阿尔巴特街租房安家。从故居复原陈设看,居室宽敞明亮,舒适温馨,充满浪漫气息。我仿佛看到一对儿新人形影不离,到街上一起散步,逛商店,喝咖啡。回到家里,妻子给丈夫誊写诗稿,丈夫朗诵热恋时写给娜塔莉亚的诗《圣母》,“……我的一切愿望都满足了/是创造的神把你赏赐给我/你啊,我神洁的圣母/你是最纯洁的美之最纯洁的化身”。普希金被幸福的生活所陶醉,他给朋友写信说:“我已结婚,十分幸福。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永远这样生活下去。”表露出诗人对“爱巢”的留恋。普希金在这里度过一生最灿烂美好的时光,也是他苦难生涯中短暂的幸福,而且是唯一的幸福领地。三个月后,他和妻子离开此地。

到了圣彼得堡,这对儿夫妻“社交圈”“生活圈”“朋友圈”发生了变化,接触的大多是宫廷人士,经常出入宫廷舞会。娜塔莉亚的美丽和优美的舞姿,使她成了耀眼的明星,甚至连沙皇和皇后也非常喜欢她。当遇见高大、英俊的法国籍宫廷卫士丹特士,几乎成了他的固定舞伴。同时,家庭的开销、沉重的负债,使普希金陷入困境。特别是当面临丹特士夺其爱妻的挑战,他毅然下战书与其决斗。1837年1月27日下午,决斗在圣彼得堡郊外雪地里进行。这是文人与武士的对决,胜负几乎没有悬念。普希金身负重伤被送回家,两天后溘然长逝,年仅38岁。下葬时,按其生前遗愿,身着六年前在婚礼上穿的那件“燕尾服”。痛悼的诗篇像雪片似的涌来。“诗人死了,俄罗斯诗歌的太阳陨落了。”

在普希金夫妇铜像前,我见不少游人对诗人之死而惋惜,有的窃窃私语,对那场“决斗”感到不解,甚至怪罪于娜塔丽娅。去往圣彼得堡的路上,我沉浸在思考中,寻找答案。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主人公是兩个结为朋友的贵族青年奥涅金和连斯基,他俩同时爱上邻居地主的二女儿,同样为争夺一个心爱的女人“决斗”,结果奥涅金打死了连斯基。这与普希金同丹特士的决斗是多么的相似。决斗是当时俄罗斯最为常见的风俗。普希金是为捍卫个人名誉、尊严而决斗。面对伤势愈重的丈夫,娜塔丽娅极度悲痛和自责。弥留之际的普希金,相信妻子是无辜、清白的,安慰她:“你没有任何过错。”以前他曾向妻子表白过:“我爱你心灵胜于你的容貌。”更动人的一幕是,当医生宣布病人活不过俩小时的时候,普希金吩咐,把娜塔丽娅叫到跟前,平静地对她说:“我死后,你住到乡下去,设法让他们忘掉你。你为我守孝两年后改嫁吧,但要嫁给体面的男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表明普希金对妻子的爱,始终如一。也许因为,比普希金小13岁的娜塔丽娅,因年轻涉世不深,天真单纯,对丈夫和自己的险恶处境缺乏了解,更不懂情场上的角逐隐藏着政治陷阱和阴谋。关键时刻她没有跟丹特士私奔,证明她所说的“我的灵魂和良心是纯洁的,对丈夫始终是忠诚的”。或许是,当时宫廷里有人出于对娜塔丽娅受宠的嫉妒心理,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娜塔丽娅的美不能成了她的错。

2019年是普希金诞辰220周年。他生前读过不少中国的书籍,1830年,沙皇派外交使团访问中国,他希望同往,但遭拒。其文学作品早在20世纪初就介绍到中国。在他短暂生命中,给人类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虽然辞世已183年,但在圣彼得堡,随处可见普希金的足迹,还有普希金广场屹立的铜像,表明他依然是不落的“诗歌太阳”。俄罗斯人像铭记自己的初恋一样,心中没有把他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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