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大七分校纪事

杨光 常斌强

杨光,1924年12月17日生,1938年3月参加革命,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进入晋察冀边区第一中学学习,1942年进入抗大二分校附属中学学习,1943年7月进入抗大七分校二大队八队学习,离休前任兰州军区后勤部政治部副主任。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

1943年7月,我们1000多名学员从晋察冀边区回到党中央所在地延安,后奉命驻扎在甘肃省华池县豹子川,被编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第七分校二大队。这里山大沟深,森林茂密、地势广阔,人烟稀少。陕甘红军红二十六军被服厂、红军医院和陕甘边区军政干部学校曾经在这里驻扎,由于年久失修,只留下十几孔坍塌不堪的窑洞。但这里是革命前辈战斗、生活过的地方,每一孔窑洞,每一处遗迹,都激励着我们年轻的心。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响应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伟大号召,我们要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这荒草遍野、荆棘丛生的豹子川,创造出丰足的生活条件和美好的学习环境。

当时我被编入二大队八队学习,参与了抗大七分校在陇东艰苦创业的全过程,受到了终生难忘的教育。年华似流水,70多年过去了,但有几件事至今记忆犹新。

合水买油

队伍开到豹子川,同学们放下背包就立即投入到紧张繁重的劳动建校中,有的搭窝棚,有的挖窑洞,有的开荒,有的砍木料,有的背粮、割草,每天至少要劳动十二三个小时。在这艰苦繁忙的劳动中,如何保证大家的生活呢?粮,是从合水县西华池背回来的;菜,队里买了些洋芋,再挖上些野菜,也能凑合;最困难的是食油,全队100多人,只有半斤油。会过日子的炊事班长,每次“炒菜”,都只用半个洋芋沾点油擦擦锅,重病号才在菜里滴上一两滴油,算是最大的优待了。可是,时间久了,连这点擦锅的油也没有了。同学们过惯了艰苦的生活,每天照样乐哈哈地劳动着。但队上的领导干部却急坏了,经过反复商量,队领导决定派人出去买点油回来。一天刚吃过晚饭,冀云队长就把我和另外两位同学叫到队部,表情沉重地对我们说:“咱们队上现在连一滴油也没有了,同学们都是年轻娃娃,身体正值发育时期,参加这樣繁重的劳动,没有油水怎么能行呢?队里再三考虑决定派你们三个人到合水县去,你们找咱们队的上士王文轩,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买几斤油回来。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听说让去合水县,我们心里都很高兴,说说笑笑地刚要走,指导员张汉城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个任务,全队同学吃油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临行前,他又加重语气说:“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这次任务完成好。”

当时我们的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高兴,又担心,一方面深深体察到队领导对同学们的关怀,另一方面也感到完成任务很艰难。当时陕甘宁边区在国民党严密封锁下,人们吃粮都非常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油呢?

经过两天的跋涉,我们赶到合水县城。当我们把买油的任务告知王文轩后,他说:“我早就知道咱们队上没有油吃了。这几天我跑了许多商店和机关,连一斤油也没买到,这怎么办呢?”出发前我们对买油的困难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经济封锁给边区军民造成如此深重的灾难,我们对敌人的仇恨油然而生。

经过反复合计,我们决定深入到城郊每一户群众家中,向他们耐心地说明情况,动员他们把自己家里的油卖一点给子弟兵。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个人就分头出发了,挨家挨户地说明情况,进行动员。陇东分区的群众对子弟兵确实怀着深厚的感情,一位老大娘把藏在水缸后以备急用的油一滴不剩地全部倒给了我们,给她钱,她说啥也不要。一位伤残的老大爷,听说子弟兵没有油吃,马上把儿媳妇叫来,把专门给他留用的半碗油全部倒给了我们。就这样,我们经过一天多的奔波,总算凑起了近五斤油,差一点满满一瓦罐。大家看着这一罐黄澄澄的油,百感交集:这里面的每一滴油都凝结着陇东分区人民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都包含着边区军民抗战到底的决心。这来自百家的油,是边区群众的爱心汇集起来的,比金子还要宝贵,我们一定要把它安全地带回豹子川。

杨光

抗大七分校学员在豹子川开挖窑洞

烧木炭

到了1943年秋天,我们班接到一个新的任务,到山里去烧木炭。这可是个艰巨的工作,劳动强度大不说,最难办的是不知道木炭怎么烧,连个头绪也摸不着,全班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么干才好。

冀云队长早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他笑着说,不会烧不要紧,大队专门办了一个训练班,由管理股长教大家。杨光去大队学习,其他同志明天进山选点,时间紧,任务重,一个半月要完成烧三万斤木炭的任务,你们必须抓紧做好一切准备。我学习完的当天晚上就进了山,本来打算第二天给大家传授经验,可是大家说什么也不干,非要马上传授不可。他们说,早学一天,就早完成任务一天。我详细地介绍了烧木炭的各项技术要领之后,大家当即研究决定:由班长陈义负责全面领导,我负责技术指导,年小体弱的邢培林给大家做饭。全班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各组从选点、挖窑、砍树、装窑、点火、封窑、出炭一管到底。

各组相互竞赛,看谁烧的炭数量多、质量好。为了鼓舞士气,还画了一架飞机,一辆汽车,一个乌龟,看谁坐飞机,看谁背乌龟。头天晚上,我们组的几个人就悄悄商量,咱们组一定要起早一点,赶在他们前边出发。可是第二天,还没等我们上山,山上就响起了“咚咚……”的砍树声。大家一下急了眼,也没顾上详细勘察地形,就各就各位开干了。

这一天,大家的劳动情绪特别高,饭也顾不上吃,水也顾不上喝,喊破嗓子也不休息。可是一天下来,树没有砍下多少,双手却打满了血泡,两条臂膀震得又疼又肿,十个指头伸不展也卷不拢。尽管拿盐温水烫了几遍,晚上还是痛得不能安眠。

大家睡了以后,我和班长犯了愁。刚劳动了一天,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日子还长着哩!我们仔细回顾了这一天的劳动情况,制定了三条规定:一是一定要按时起床、按时上工、按时休息,不能光顾拼速度,累坏了身体;二是每天晚上回来必须用盐水泡手十分钟;三是一定要挤出时间,保养工具,磨刀不误砍柴工。

经过几天的苦战,烧木炭的窑挖好了,第一批的木材也总算打好了,我会同班组成员逐个进行了检查,才开始装窑、点火。大家心里都没有把握,我更是提心吊胆。虽说按照要求,没有放过一丝细节,但这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谁也不知道行不行。所有的窑都点着火以后,我也不敢有一丝马虎,挨个检查燃烧情况。晚饭后大家都休息了,我和班长又回到窑上查看:三个窑中一个着火良好,一个有气无力,一个火已经灭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又装了满满一窑引火柴,一会儿柴火烧完了,主窑还是不着,没办法,只得把大窑打开,把装进去的木头拉出来。再一次检查大窑的火口时,才发现装窑的同学害怕进火口氧气太多,把木炭烧过了,专门放了几根又粗又大的树干,难怪一下子点不着呢!

烧木炭最艰苦的是出窑。封窑之后经过一周的冷却就该出窑了,这时火虽然灭了,但窑里的温度非常高。我们只得脱光衣服,身上浇上冷水往窑里爬,一根一根往外递木炭。用不了几分钟,就全身大汗淋漓,呼吸困难,烫得无法下手,这时就得赶快换人。从窑里爬出来,全身沾满炭灰,对人一笑露出满嘴白牙。可是谁都顾不得这些,都脱光衣服抢着往里钻,都以能钻进窑里递出几根木炭为最大光荣。

劳动是艰苦的,成果是喜人的。当我们把第一窑木炭送回队上时,立刻接到队长、指导员的表扬信。大家的劳动劲头更足了,仅40天就完成了烧木炭三万斤的任务。

争当“开荒突击手”

1944年,大队的主要任务是开荒种地,解决吃粮问题。因为我的身体比较瘦弱,队上分配我负责量地,每天把大家开的荒地一块一块量出来计算好,按时上报、公布。为了纪念“五一”劳动节,大队组织“开荒突击周”,每人一把镢头,每天至少开荒一畝,一连突击七天,谁完成任务谁当突击手。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坚决向队长提出参加“突击”,队长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这可把我急坏了,我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落在别人后面,更不会拖咱们队的后腿。”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终于同意了。

4月30日晚上,我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不知不觉天快亮了,我赶快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院子里早已是人来人往了。我跟着人群,拼命往山上爬,心想早一分钟,就多一分胜利,谁知到山上一试,心里就凉了半截。豹子川昼夜温差大,虽然已快到5月,但晚上气温依然零下,地表还有一寸多厚的冻土,使劲挖几下,才能挖下一小块,好多人都泄了气,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等着。这可怎么办?上午10点以后冻土才能化冻,一等得等几个小时,挖总比等强。我选好一块地,脱掉衣服就开挖起来。

豹子川张岔七分校二大队队部住过的窑洞

离休后的杨光

这一天,我确实没敢松劲,连解手都是一路小跑,放下饭碗就又开始猛干,可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一测量,才挖了九分多地,开荒一亩的任务没有完成。这一下可把我急坏了,不管队长下工的催促声,也没看别人是不是下山了,埋头一股劲地挖,直到天色昏暗,才怀着完成任务的喜悦下了山。

这一夜,我又没有睡好,一来干了一天,双臂酸痛,两手肿胀,血泡一跳一跳钻心地疼,更主要的是这一天没少费劲,却效率不高,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辗转反侧想不出个名堂。第二天劳动间隙休息的时候,全校劳动英雄、我队三排长田博良来到我的身边。他看过我开的地,又看了我挖地的动作,笑着对我说:“挖地不能一镢头一镢头地排着挖,要隔几寸挖一镢头,使荒地边沿经常保持锯齿形,每镢头下去都挖突出的部分,这样又省劲,效率又高。”他边说边做示范。我从心里感谢他的热情帮助。这一天我按他教的办法挖,果然事半功倍。

到了第三天,我的体力明显下降了,早晨就睡过了头,天麻麻亮才醒来,比别人最少晚起了半个小时。脸也没顾上洗,就急急忙忙上了山。拿起镢头,两条胳膊又酸又疼,地也好像变硬了,镢头也更沉了,没挖几下,就全身冒虚汗,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我不由自主地拄起了镢头,直起了腰。我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关键时刻成了这个样子。

这时,我恍惚地看到了队长的笑脸和怀疑的神情,好像在对我说:“我看你不行,你还不服气!”不,绝不能退下来,参加突击开荒是自己要求的,保证也是自己提出来的!于是我便横下心,咬着牙,举起镢头,挖呀,挖呀,不停地挖着。说起来也怪,当我痛下决心以后,身上原来那个难受劲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又好像感动了“上苍”,浑身上下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越挖速度越快,越挖劲头越大。看来真是人活一口气啊!气可鼓,不可泄。

到了中午时分,身体真有点吃不消了,早上吃的东西早已消耗光,肚子饿得难受,两条腿也不停地颤抖,眼前金星乱冒。我尽量收拢思想,聚精会神地挖,虽然动作慢一点,但手不停,心不散,等到开饭哨音吹响时,我又挖了一大片地。

这天,我挖的地最少,只有一亩多一点,可我的收获最大,顶住了虚弱给我带来的困难,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增强了我完成突击任务的信心。

从第四天起,我的体力越来越强了,地挖得一天比一天多,最后一天太阳没有落山就收了工,还挖了一亩一分多地,回到营地还在单杠上吊了几下曲臂悬垂。队长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你还真不简单!当时我真为你担心。”

我们队70多个人参加突击开荒,绝大部分完成了任务。到最后总结时,我和多数同学一样,光荣地当上了“开荒突击手”。

(责任编辑 王兵)

整理者:南梁红色大景区管理委员会文物保护研究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