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重的母爱

缪金培

十三年前,班车还没有通进村子,村里人外出要到十多里远的镇上坐班车。

我和同村的林楠每个周末都从县城坐班车到镇上,再从镇上步行十多里回村子。周一早起天刚蒙蒙亮时,步行到镇上,坐头趟班车回学校上课。

那年秋天特别冷,刚过霜降,仿佛就到了隆冬。那个周末,由于修路班车绕道,到达镇上时,已经过了晌午。我和林楠各自拎着沉甸甸的背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从镇上到我们村子十多里路好像在无限延伸着,延伸着……我把背包从左肩换到右肩,从右肩换到左肩,又从左肩换到右肩,真后悔,在家待不过一天半,拿这么多书回来干什么。

肚子饿得咕咕叫,林楠也是。

我额头渗着汗珠,眼前一阵阵晕眩,不知会是哪一阵风把我吹倒。林楠回过头看着一步步落在后面的我,说咱们歇一会儿吧。

于是,我们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坐一会儿也抵不住咕咕叫的肚子,只好拖起背包又上路了。走出没多远,林楠的母亲迎了上来,接过林楠的背包,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宽慰道,一会儿我再帮你背。我连忙说不用。实际上,我是多么盼望有谁帮我背一会儿啊,只一会儿就行。我的眼前发黑,脚底轻飘飘的,抬起来的脚,不知道落在哪儿了。瞟了眼林楠和她母亲亲热劲儿,心底泛起一股酸楚,更像有一把锋利的铁耙,把我的心挠得撕撕裂裂地疼。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只有七岁,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来接我的,说不定在供销社当售货员的父亲也会置办一辆红旗自行车来接我,像邻村的王叶父亲一样。或许我们还能捎带着林楠,省得她母亲走这么远的路来接她。

每次林楠母亲来接林楠,中间都会帮我背一会儿背包,偶尔还会带些吃食,让我和林楠半路上充饥。

我拖着沉重的背包,孤零零地跟在她们母女后面。一片落叶“唰”地从我眼前飘过,打着旋儿,在落地之前又被风卷了起来。

林楠和她母亲回头等我,拉拉拽拽地,硬是把我的背包也抢去了。林楠母亲边走边和我说,你妈在西沙坨那块地收白薯快二十天了,中午也不回家,都是你妹妹给她送饭,今年不知咋的,一个买白薯的贩子也没有,恐怕都得收回家晒白干了。

林楠母亲还说,她真的很不容易啊,我们都劝她改个门口,她执拗得很,非说等你们姐妹长大嫁人了再考虑。

我“哼”了一声,心想,谁让她承包那几亩兔子不拉粪的地呢,忙大半年也赚不了几个钱。

到家的时候,大门虚掩着,妹妹正趴在炕头写作业,看见我进来,从大锅里端出冒着热气的饭菜让我吃。我一阵狼吞虎咽后,便倒头蒙上被子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有人问我吃过饭了没有,我“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周一大早,我收拾完背包走近灶台,看见妹妹一边给我的大玻璃瓶里装菜,一边从我的菜里夹肉丁放进嘴里。我气冲冲地扑过去制止她的行为。她可怜巴巴地说,你不在家,我们只有青菜吃,你一回家,妈就割肉给你补营养,你又吃又往学校带,我就尝这么丁点儿,还不行吗?

我盯着妹妹的脸,眼泪从她瘦削的两颊滚落下来。我吃惊地问她,我不在家,你们没有肉吃吗?

妹妹瞪着我,哪有肉吃啊,每次你回来,妈只割不到一斤的肉。我说要吃肉,她说你在学校一点儿油水也捞不到,需要补充营养。她说等你毕业了,我也到县城上学了,就轮到我吃肉了。

我听了妹妹的话,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怕妹妹看见,赶紧扭过头,可是,她正站在我身后,瞅着脸上淌满泪水的我,不知所措地搓着一双皱巴巴的手,说,卖了白薯,咱们买肉吃,让你和妹妹吃个够。

“妈,我不吃肉,我不喜欢吃肉,肉留给妹妹吃吧。”我嚷着扑过去,搂住了这个瘦小又单薄却像一座山一样站在我眼前的女人。这是我第一次管这个养育我八年之久的女人叫了一声妈。

母亲走时,我四岁半,父亲走时,我七岁。我的继母一个人带着我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了维持生计在泥里水里摸爬滚打了八年。

母亲也紧紧地搂住了我,孩子,委屈你了,这回只割了八两肉,下周末你回来,咱们卖了白薯,一定多割点儿。

八兩肉,也足够香了!我说着,抬起头,看见母亲的脸上,有一大朵菊花正在悄悄地绽放呢。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