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科学家伉俪的极简生活:执子之手,细逐清流

杨叔子,中国著名机械工程专家、教育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曾担任华中理工大学(现为华中科技大学)校长,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他在科学与教育事业上的卓越成就令人高山仰止,而他生活素简、理想丰盈的人文情怀,则令人钦佩、惊叹……

青丝白发:危急时刻那温柔的相伴

2014年6月9日至11日,中国科学院院士大会在北京举行。6月8日,杨叔子院士和夫人徐辉碧一起,与华中科技大学的另三位院士熊有伦、程时杰和丁汉乘坐G66到北京,傍晚住在京西宾馆。

晚上8时许,一位医生来访,她给杨叔子测量了血压,听了心跳,说:“您有些房颤。”杨叔子连忙回答:“我没有过房颤。”徐辉碧则说有过。医生劝杨叔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徐辉碧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但她拗不过杨叔子,还是同意陪他次日准时去开会。

6月9日上午,杨叔子在人民大会堂聆听了习近平主席的报告;10日,在京西宾馆礼堂聆听了李克强总理的报告。11日早上7点半,杨叔子和夫人一起乘车去北京会议中心,准备听取刘延东副总理的报告。

开车约半小时后,杨叔子感觉右手发麻,并告诉了陪在身边的徐辉碧,她赶紧帮他揉右手。少顷,他的右脚也开始发麻。此时,车已经快到北京会议中心。徐辉碧问杨叔子:“你能看见北京会议中心那几个大字吗?”杨叔子摇了摇头,说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车刚停下,徐辉碧便大声对坐在后面的丁汉说:“丁汉快来,杨老师病了!”丁汉立即下车,请来了在车旁等候的三位医生和护士。

在徐辉碧和医护人员的护送下,杨叔子被送到了解放军306医院,诊断结果显示是脑卒中。从发病到开始治疗,中间不到半个小时。经医生全力抢救,杨叔子醒了过来。

在北京住院10天后,即6月20日,杨叔子登上了回武汉的动车。

动车到达武汉站时,协和医院的医生来接杨叔子,救护车把他送到了该院的5号楼。

住下后,医生对杨叔子进行了全面的体检,初步诊断为急性脑梗塞、阵发性心房纤颤。

这次住院从6月20日至7月20日,近一个月。主治医生每天一大早就到病房了解杨叔子的病情,非常细心。有两个亲友长期住在医院照顾杨叔子,晚上他们轮流休息;白天,机械学院的老师、杨叔子的夫人徐辉碧及另一位亲友一起照顾杨叔子。

因病情不稳定,杨叔子基本是躺着。校内有不少同事到医院看望他。医生说,人来多了,会影响治疗,于是在病房门上挂了“谢绝来访”。

由于心脑血管病是慢性病,不可能在短期内痊愈,所以在病情大致稳定后,杨叔子要求回家服药、休养。主治医生同意后,提出了三点建议:一是要注意休息,避免劳累及情绪激动;二是一旦出现黑朦、胸闷、呼吸困难、肢体无力等情况,要及时随诊,安装人工心脏起搏器;三是出院服药。

7月20日,在协和医院住院一个月的杨叔子,回到了家中。

从医院回到学校,校园中优美的环境、清新的空气,使杨叔子的心情舒畅了不少。更令人感动的是,学校领导都先后到杨叔子家中看望他。机械学院的领导和同事们也轮流到家中探望他。

按照医生的叮嘱,杨叔子每天需服药4次,由“家庭护士长”徐辉碧给药。校医院的医生每天给他监測心电图。诸多指标中,最让人关心的一项是心脏停搏的时间,若停搏时间小于3秒,就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杨叔子有心衰的疾病,每个月检查都有心脏停搏5秒左右的情况发生。协和医院的医生早就劝说杨叔子安装心脏起搏器,但他怕做手术,拒绝了,心想或许服药能解决问题。

见杨叔子固执己见,徐辉碧就从网上找了几个老年人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报道讲给他听,还请来同学讲她妈妈治病的经验。

2014年9月30日,徐辉碧坐在杨叔子的床边,含着泪说:“再不装心脏起搏器,你就会有生命危险。”看着陪伴自己走过54年岁月的发妻泪眼婆娑的样子,杨叔子终于同意了。

极简生活:执子之手细逐清流

2014年10月9日,在武汉协和医院,杨叔子接受了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手术。一个多小时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手术后,需要72小时平躺不动,这是杨叔子最难熬的时刻。徐辉碧和其他亲友们不时地帮他做点手或脚的微伸动作,血液稍微流动,人就舒服一点。

3天后,伤口拆线了,杨叔子恢复得还可以。10月20日,杨叔子出院回家。

手术前,杨叔子每天基本上是躺在床上,下床走不了几步就坚持不了了;手术后,基本上不用躺在床上,逐步可以慢慢地自由行动了。杨叔子说,如果他早听医生的意见,情况也许会好很多。

医生叮嘱杨叔子要适当活动,多到户外走走,这一点他很喜欢。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天气好,不刮风下雨,他就会在家人的陪同下去校园内散步。

杨叔子的家住在校园西二区6号的一套房子里,屋后有一小片开放的树林,有樟树、法国梧桐、樱花树。林中的小路是用鹅卵石铺的,他特别喜爱走这条小路,不用人扶,也不用拐杖,但走得很慢,这是他锻炼身体的好地方。

2017年春节后,杨叔子全家人选择了合适的时机去东湖梅园“旅游”了两次,特别去看了有800年树龄的梅花树开花的盛状。大家纷纷拍照留念,高兴极了。

杨叔子想起自己和夫人第一次结伴出游,他曾写下诗句:“百侣相呼相望,竹簰细逐清流。”夫妻俩再次结伴出游,已是耄耋老人。

除了适当的锻炼与外出活动之外,杨叔子自我康复最重要的方法,就是吟诗作词。他把诗词的诵读与写作作为康复日程的一部分。

杨叔子自幼年起就由父亲亲授《四书》和《诗经》等传统经典,也学习唐宋古文与诗词,还记诵了多篇优秀诗文,之后一有空他就复习并轮番背诵这些名篇,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次生病,杨叔子感觉记忆力受到了伤害,所以配合药物治疗的同时,也要加上适度的思维能力锻炼,力争减少记忆力的进一步退化。

心脏起搏器安装成功并使病情趋于稳定后,杨叔子喜不自禁,写下七律一首:“魔孽袭来焉失魂,回天扁鹊术何存?山穷水尽无他路,柳暗花明只此村。脉动重开新境界,心频合拍旧衡门。身康原是青山在,岁暮精华倍足珍。”

极具人文情怀的杨叔子认为,文化素质教育的核心是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交融,其锋芒指向急功近利、轻做人重做事、轻成人重成才的高等教育现状,其重点是加强民族文化教育,增强民族凝聚力,其核心是解决做“现代中国人”的问题。

杨叔子在科学上成就卓著。早在31年前,他就在论文中首次探讨了制造系统的集成化与智能化问题,即智能制造系统的问题。他坚信,“智能制造”将是21世纪的主流制造技术。

生病后,杨叔子一如既往地关注科学、教育的发展,同时也一如既往地爱好人文。起初的两三年里,他幾乎隔十几天就有新作,在即时起兴、抒情述怀之外,也与老友酬唱,重温旧谊,切磋交流,倍感愉悦。

2015年10月,杨叔子的一位诗友和夫人专程从杭州赶到武汉,看望杨叔子。杨叔子感动之余,写诗相赠:“好友特见访,情真思愿同。西湖斟美酒,黄鹤醉长空。一聚何言达,重逢万绪通。明朝分手罢,心路总相融。”

杨叔子院士为国家的科学与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但他和夫人徐辉碧的生活一直很简单朴素。

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杨叔子的健康受损,却没有改变他和夫人极简生活的态度。

基于杨叔子的卓越成就与巨大声望,在他生病后的3年里,各种邀约仍然不断。除了一些公益性的活动,对其他邀约,他基本上都会婉言谢绝。

喻家山下:从心所欲可相期

2016年2月20日,正是早春时节,轻寒袭人。杨叔子受邀做客湖北省图书馆长江讲坛,向读者讲述《我的第三个故乡》。这样的公益活动,杨叔子是有求必应的。

讲坛上,杨叔子以自己创作的一首《七律·到武汉五十年感赋》开头:“慨对年华向古稀,从心所欲可相期?钟山育种源长在,赣水滋苗本不离。搏击一生黄鹤恋,腾翔五十白云依。何曾觉得桑榆到?尤是童心逐日飞!”一开场就引起了听众的兴趣。

围绕着故乡的主题,杨叔子说:“爱国从来不是抽象的,爱国要爱父母、爱家乡、爱邻居、爱自己该做的一切事情。”

杨叔子谈到自己曾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做高级访问学者时“学问朝朝做,文章页页加”的那段时光,那时的他如饥似渴地钻研科学技术,“不在金元不在名”“人间最重桑梓情”。学成后,他便毫不犹豫地谢绝了美国大学的挽留,带着新的科研成果,毅然回到了武汉,回到了讲台。这就是杨叔子身体力行的故乡情。

演讲结束前,杨叔子借用黄鹤楼的这副对联表达了自己对武汉的热爱之情,以及对武汉未来的美好期待:“紫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虽然因身体原因,杨叔子能做的事变少了,但只要是能做的事,他还是会努力去做。有一次,他给学校附中送了一批书,附中的领导要他为此活动题几个字,他欣然同意,并写下九个字:“立好志,读好书,做好人。”

杨叔子说:“活着,就应该做点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叔子开始以“往事钩沉”的方式写回忆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可能把历史完整地表述出来,而“往事钩沉”按照成长的时间顺序、从小到大来写,相对容易一些。

动笔之后,杨叔子每天坚持写1000字左右,持续了近一年。遗憾的是,在大约完成20万字时,他感到头疼,脑力不支,写作被迫停下。

夫人徐辉碧心疼杨叔子的身体,但她知道,写完这本书是他余生的心愿,她一定要想办法帮他完成。

于是,喻家山下,华科园内,在那片洒满书香的简陋居室里,一对耄耋老人,微笑着,闲聊着,讨论着。徐辉碧一边聊,一边将书稿的最后一部分“在病中”的细节写下来,誊抄好,再融进杨叔子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书稿中。

如今,这本由杨叔子所著、徐辉碧撰写后记的《往事钩沉》,已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扉页上,便是杨叔子亲笔写的一句话:“首先要学会做人,同时必须学会做事;以做事体现与升华做人,以做人统率与激活做事。”

著名科学家、教育家杨叔子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国家的科学与教育事业,自己和家人生活素简,从无奢求。他的科学贡献、人文情怀、简朴生活,是激励青年学子们努力学习、成人成才的最好的教科书!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