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大塘里唱歌]遍地都是技能树

  蘑菇   雨天的大塘,蘑菇是给人的奇遇。   长满绿草的小径旁边,立着一只亭亭白白的蘑菇,傍着一朵、两朵小小净净的花儿,踮着脚尖像演雨中芭蕾。又像张望着谁。那般情景,总惹人生出一些年轻时与谁共伞的心绪来。
  也会有一个、两个采菇的人,偶然让你遇见,背着湿漉漉的箩筐,身上的衣服和穿拂其间的松枝草叶一同滴滴答答流着水珠子。采菇人不采拾路边上的菇。他们说,到路边来的蘑菇是有灵气的,像一个出来玩耍走远了要回家的孩子,采走了,蘑菇的灵气就回不了家,以后蘑菇也就回不了这座山,到别处去了。于是我也就不采拾路边的蘑菇。想着在下一次的雨里还能遏着它们。
  蘑菇的品种多,模样不同,性格也不一样。有的会伸起自己长长的脖子招引人;有的却要躲在草丛间,落叶下,土壤里。采菇人通常不告诉别人那些长菇的地方,更不会告诉你如何从隐秘的地方看出有菇在那里。据说藏着蘑菇的草丛会有一圈暗绿的草色,叫做“蘑菇圈”,只有厚道的采菇人可以看见。那是一个秘密,是采菇人向蘑菇许诺要守好的密约。
  采菇人的箩筐里已装了小半筐的大圆菇和松树菇。采菇人说其实采菇人见着蘑菇也是不忍心采的,是那些有心的蘑菇它要跳到采菇人怀里的。
  我一直以为蘑菇就是世间的精灵。那些大白菇、松树菇、灵芝菇,那些枯木长出的耳朵。是大地直接开出来的花朵啊,真是圣洁无瑕的稀世之美。蘑菇不该是造物的原创,来不见根,去不留残形。如同雨后天空的霓虹,只给世间惊鸿一瞥;它的味,那么特立独行,可称是动物、植物以外的第三味;它的色鲜而清纯,浮光一抹却绝不轻妄。有虫的菇,都是好菇。毒菇无虫,用鲜艳的花色叫你知道,凡美色贪之必险,其善心何苦!
  蘑菇肯定有着一个隐秘的世界,与天有关吧,与大地的神灵有关吧。而我宁愿相信采菇人的话,相信那些精灵,那些信约,那些美好的情感和善良。
  可爱的蘑菇,为什么可遇又不可求?为什么是在雨后?为什么回回还是举了伞来?是送什么人么?
  那人偏偏要在雨里走。
  
  没有鱼的溪水
  这是一条没有鱼的溪水。我好几次在水静或水深处翻弄石片,只找到一些看上去很原始的小水虫寄附在石头下面。水这么好,为什么会没有鱼呢?可能是因为离源头太近,水太生,还生不出鱼来。但我总还怀着对鱼的初次的等待。对着清净的水湾凝望。这样的时候,目光会带着我坠入水中。窥探一条溪水里更多的秘密。
  溪水的流动恰如小孩子走路,奔跑着,跳跃着,右拐几步,左踢几脚,水就在石下打漩,在石边撕扯,在石上跳跃。我喜欢在远处看着溪水流淌的样子,因为流着的溪水在不停地反光,在阳光下反着银光,夕晖下反着金光,星光下就眨巴着她的俊俏眼光,一沟支离破碎又潺潺不息的光的碎片。我逆水而上时,清亮的溪水与我汇合又别离着。在我还没有找见她的源头时,她已把我的来路翻过,进到我更深的路程里。
  一个人,如果一生里能叫一条溪水寻过源头,该是多大的幸遇。
  成溪的水流是有形的,曲曲折折地指向她的源头。而一旦真到了泉源地,她就不再把秘密亮出来。一股水流突然地就自你眼皮底下消失了。而与此同时,你掀开近处的一片草叶,那叶在滴水;你翻动远处一块石片,石在渗水;你重重地走几步,脚窝就聚成水洼了。在山的高处,地的底下还有多少草根、石缝无意地就成了溪的源泉,源源不断地供养一条溪水,流淌的生机因此不停息。
  我也曾自我生命的源头一路走来,必也有一种源泉不息地供养了我。这一路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那个源头。是个什么?那供育的流。我怎么看得见?我怎么走,才能在她的流域里永不干涸?
  人生是一条向高处流淌的泉水。那个源,它必是存在的,只是我们走着走着就离开了那片河域,挣脱了那根命脉,所以才会衰老,才会死亡。
  这一路上,我都在打听,谁能为我找见那个源头?朝哪个方向去找?要翻哪架山。绕哪座林,谁是能指点我的人?
  在那里,我会看见生命的形态,命运的形态,今生的形态,不是似水之延绵,不是似风之无驻,不是似山之守固,也不是似草之一岁一枯荣。
  我只看见过它是我的样子,你的样子,他的样子,每个人的样子。而那个生生不息又移走在生死之间的生命,是个什么样子?它不仅仅是一些血肉,血肉只是它的声响、反光、撕扯、跳跃。那血肉的本源,供养了那血肉的源泉,在什么地方?
  我深深地以为,肯定有一脉河流,在我的身体里存在着。或者在我的身前、身后、脚下、额头与我相连,至少在我生命的时间里,它是略无停息的联结着我。
  萤火荐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