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至2020,中国消费进化简史

周叠瑶

节俭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一种观念。但在经济学的语境中,节俭与奢侈这两种对立观念究竟哪一种对社会整体的发展更为有利,众多经济学家争论不休。但几无争议的是,个体的消费观不仅会成就一家企业、重塑一个行业,甚至会影响到社会的整体发展。

正如“经济人假设”永远无法解释所有非理性选择一样,现代意义上的消费者也永远无法真正决定自己的需求。长久以来,人们的消费偏好被社会文化思潮政治、阶层等因素深刻影响。

对电器疯狂痴迷的年代

1978年,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中国启动了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人们的消费观亦产生巨变。

作家王朔在《随笔集》中曾这样回忆:“我和我身上这身风靡一时令我骄傲的军装眼下成了过时货。正在跳舞的人们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裤、尼龙衫,烫了头发,手腕上戴着电子表,大概还有人在说英语……”对“资本主义生活”的好奇,让戴蛤蟆镜、穿喇叭裤、喝可口可乐的行为在80年代脱离了单纯的物质追求,被赋予特殊含义。“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有亲身體验才能知道。

结婚历来是中国人的大事,没有什么比结婚“三大件”的更替更能反映消费力的更迭:70年代,“三大件”指自行车、手表、缝纫机;80年代,“三大件”变成了冰箱、彩电、洗衣机。

在那个年代,没有人能够抑制对家电的痴迷。最初电视等家电是紧缺产品,需凭票供应,谁能拿到单位分的电视票,就像中头彩。直到80年代末,彩电依旧是“奢侈品”,需要拿外汇券到指定商店购买。

即使是不需要用外汇券购买的非紧缺家电品类,昂贵的价格依旧令不少普通家庭望而却步。90年代初,一对月薪加起来有200元的小夫妻需要省吃俭用攒小半年的钱,才能买一台双缸洗衣机;如果要买台彩电,则需攒四五年钱。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的电视普及率仅为每千人5.1台,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每千人111.2台。10年后,中国的人均电视机普及率上升了大约30倍。紧缺的供应和空白的市场,共同造就了那个年代对家电的痴迷与疯狂。

全民经商即全民消费

1992年,大批公务员和知识分子放弃“铁饭碗”,下深圳、闯海南,创业淘金。这批同时代下海的中国企业家有一个统称——“九二派”。

如果说“九二派”用行动证明了市场的巨大力量,那么肯德基、宝洁、花旗银行、诺基亚、通用等外企对华投资的热情,则无疑是看中了中国市场开放后所带来的巨大消费需求。

1987年,第一家肯德基入驻北京前门大街。这家名为“肯德基家乡鸡”的门店在开业第一天就受到了人们的热烈追捧。尽管下着大雪,室外依旧人头攒动,店员只得叫来警察帮忙维持秩序。

1992年,麦当劳在王府井大街开设北京第一家门店,开业第一天就迎来了超过4万名顾客。1995年,法国家乐福进驻中国。1996年,美国沃尔玛获准在中国的11个城市经营业务。

吃肯德基、麦当劳,逛家乐福、沃尔玛,这些在今天看来再平常不过的行为,在90年代却是最“时髦”和“新潮”的生活方式。

对广大农民来说,1993年是值得庆祝的一年。在这一年,全国迎来了粮食大丰收,粮食总产量达9128亿斤,创历史最高纪录。也是在这一年,继广东之后,浙江、上海、北京、江苏、安徽、福建等地纷纷宣布放开粮食购销价格。从此,“粮票”这一计划经济时代的典型产物结束了三十余年的历史使命。

同年3月,全国人大八届一次会议通过宪法修正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首次被国家宪法正式承认。至此,消费的欲望与“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相伴,开始从遮遮掩掩的幕后走向台前——正如孙骁骥在《购物凶猛》中所言,当持续的市场改革被国家所确认,打消了顾虑的人们对于消费的欲望也被二度激发。消费主义成为主流现实。

“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的错综复杂。”这句出自《小时代》的话。用一种略显浮夸的方式道出了物欲蒙蔽下空虚而无聊的集体心理。

从“消费”到“创费”——消费者自我觉醒

日本学者三浦展在2014年出版的《第四消费时代》一书中创造性地对日本的消费社会进行了分类:以西洋化、大城市为消费倾向的第一消费社会;崇尚大量消费、商品“越大越好”、美式倾向的第二消费社会;从物质到服务,从批量生产到高档消费、个性化的第三消费社会;追求简单休闲、本土化意识觉醒的第四消费社会。

三浦展在中文版序言中写到,美国是日本消费社会的典范,比日本提早30年左右进入第一、第二消费社会,而近年来中国等新兴国家也逐渐进入了第二消费社会。

在三浦展看来,大量生产、大量消费是第二消费社会的最高原则,其最大特征就是以家庭为中心进行消费——年轻的家庭随着孩子的成长而要更换新东西,进而买车买房,买的东西也越来越大。进入第三消费社会,单身者越来越多,主妇外出打工,外卖、速食食品开始兴起,消费的中心也从家庭转向个人,那些

“差别化、表现自我的商品”大受欢迎。

如果按照三浦展的理论观察中国近年来的消费趋势,与其说中国是突然进入到第二消费社会,不如说是正在从第二消费社会迈向第三消费社会。外卖、生鲜电商的兴起,消费小众化、分众化等趋势,都与第三消费社会的特征一一对应。

如果说中国、日本与美国在消费史上存在某种相似性,那么中国消费的未来,也许可以从日本当下所处的第四消费时代找到原迹,即

“为了创造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消费”。

事实上,这一趋势在中国已然有迹可循。有评论认为,李佳琦、薇娅等直播电商主播的火爆与成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能找到顾客并为他们精准服务、提供商品,更因为他们在不断为消费者创造新需求。

疫情过后,“报复性消费”并未如期而至,甚至一度出现了“报复性存款”的现象。然而,正如马尔克斯所说,超过了最优点,储蓄也会造成一种不能维持的局面。当然,作为个体,与其纠结“节俭还是奢侈”,不如活得随性一些。

摘编自《新周刊》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