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骊歌短篇小说文章

  西夏骊歌短篇小说文章

  乌黑的云压在黑水城上空,广袤的西夏大地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唯有胡杨林在浓重肃杀的秋风中飒飒作响,一片妖异张扬的金黄色在绵延起伏的高地和狂风中愈发醒目。远处几匹疾驰而来的马发出一阵阵嘶鸣,马蹄哒哒,马刺和铃铛的悦耳声不时在山谷中回荡。

  一半是胡杨林的耀眼金黄,一半是大漠黄沙的狂野暴乱,这样奇异糅合的景象让骑在马上的女人着了迷,她一声令下,疾驰的马队便驻足停止前行。

  女人一个凌厉的姿势从马上帅气地跳了下来,风肆意扬起她身上嫣红的绫罗和纱幔,一股股曼陀罗花摄人心魄的郁香从她身上缓缓发散,随着风在马队里男人们的鼻息下鬼魅般游走。

  这群梳着长辫的彪悍西夏武士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女人的身躯缓缓向沙丘隆起的方向走去,风将她的裙摆鼓鼓地吹满,露出她雪白纤细的足踝,像和田玉一样惊心动魄的美好诱人。

  她回过头,向身后的西夏武士们轻蔑傲慢地横扫一眼,用带着威仪和骄横的声音命令道:“乌桑,跟本宫到山丘后面来一趟,其余的人原地待命,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到山丘后窥探。违命者斩!”说完又继续向沙丘高处走去。

  她的黑发和嫣红色的纱幔在风中翻飞出各种勾魂摄魄的优美弧线,人们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沙丘后面,那个叫做乌桑的武士像被某种蛊毒诱惑着,一脸兴奋跟随着她消失在沙丘之后。

  时间一点点流逝,原地待命的武士们内心躁动烦乱地用马刺狠狠敲打着马鞍,狂乱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一大片黑色的乌云向这一方急急迫近,一场倾盆大雨眼看就迫在眉睫,可是沙丘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当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时,一个赤裸着上身、步履不稳的西夏武士终于从沙丘那边移步到隆起的沙丘顶端,他怀里抱着一团嫣红的女人,眼里流露出征服者的骄傲和满足。女人面色潮红,带着满足和喜悦搂着西夏武士的身子,被他抱着下了沙丘轻轻放在马上。一个跟在马队里的侍女立刻上前为马背上的女主人披上一件华丽的锦缎披风,遮住她半裸露的雪白肌肤。

  此时瓢泼大雨已经铺天盖地降下,马队的武士立刻下马从各自的包裹中抽出打蜡的帐篷,一眨眼就搭在马背上方,将那嫣红衣衫的女人和侍女完全遮盖住,将雨水全部挡在外面。武士们在雨中持刀而立,团团守卫在帐篷四周,就像一尊尊石刻的雕像纹丝不动,任雨水狂乱拍打在他们头顶上和身躯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恢宏的彩虹跨越胡杨林和沙漠,为杏色和藕荷色杂糅的天际划了一道惊世骇俗的美丽弧线。帐篷中的女人已经衣衫肃整走了出来,身后的侍女捧着女主人刚换下的脏湿衣服温驯跟在后面。

  “走!回宫!”女人再次用帅气漂亮的一个凌空转身飞跃上马,登时骏马飞驰而去。身后的武士和侍女立刻上马紧追而去。

  沙漠胡杨林的一处暗角,一双嫉妒得发蓝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愤怒紧紧盯着那一行马队的离去。

  西夏设在黑水城的行宫里歌舞升平,宋朝的时兴点心和西域的音乐歌舞在这里司空见惯。一队舞姿婀娜的西夏舞姬扭动着腰肢,随着鼓点旋转跳跃,像一群皮毛光洁的母鹿。

  高高在上的西夏昆都王正斜依在一张虎皮榻上,目光灼灼注视着这群待宰的小母鹿,他伸手捋着胡须,仰头喝下一只牦牛犀角杯中的葡萄酒,微微有些醉。

  “藏薇王后驾到!”一个太监扯着嗓子高声通报。

  昆都王立刻从虎皮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宫殿入口处,只见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缓缓步入宫殿,带着摄人心魄的曼陀罗香气,缓慢而傲慢地经过正在旋转的舞姬时不屑一顾地皱起眉头。那群舞姬见状立刻双手交叉在胸前,纷纷跪地向王后行礼。

  藏薇步上大殿上方的巍峨台阶,来到昆都王的虎皮榻前下跪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藏薇俯首屈身下拜的瞬间,昆都王早已将她拥入怀中,抱上了虎皮榻,两个人卿卿我我调起情来。众人见状纷纷后退,悄悄退出了大殿,只剩下昆都王与藏薇王后两人在饮酒调笑。

  殿外的雨声喧哗,天地之间被黑色的夜幕笼罩着,透着一股杀气和怨恨。

  一个衣衫灿烂华丽的壮年西夏男子手持一柄长而锋利的钢刀走进了大殿,他目光冰冷犀利,充满了怨毒,一步步走向毫无察觉的昆都王。

  这时藏薇王后发现了持刀的男子,惊声尖叫了出来,一跃而起挣脱了昆都王的怀抱。

  那衣衫华丽的男子飞身向昆都王手起刀落砍了下来,昆都王久经沙场,立刻一个转身滚地躲了去。男子又是一刀砍来,昆都王再次闪避开,他愤怒地盯着持刀的男子大喊:“宁令哥,你好大胆!竟敢刺杀你的父皇!”说完,就飞身奔向殿角那柄钢刀,宁令哥一刀飞起,从昆都王面部扫过,昆都王微微后退,高挺的鼻子立刻被削掉。

  他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摸向鼻子,血已经染红了黄色龙袍。宁令哥冷笑着又补上了一刀,正正扎在昆都王的心口。

  躲在殿角瑟瑟发抖的藏薇王后此刻尖叫着向殿外跑去,宁令哥一个飞身抓住了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倒在地。女人雪白的腿登时露在外面,在大殿通明的烛火下越发耀眼如玉。宁令哥被这雪白的肌肤蛊惑,刀在半空僵住了。

  藏薇王后见状,不住捶打着胸口向宁令哥忏悔哭诉,她故意露出胸前的一片肌肤,宁令哥不觉看得痴了。这个女人本来是自己的女人,想到这里他心一软回头看向昆都王,只见他的尸体已经僵硬。宁令哥在衣襟上擦了擦血迹,从藏薇身旁走过,离开大殿,消失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

  “藏薇,记住你的承诺!你要做我的王后!”宁令哥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宁令哥杀了昆都王!宁令哥杀父篡位!”宫殿里乱做一团,被废黜幽禁在冷宫的野利王后听闻不觉毛发倒立,她的儿子宁令哥杀了她的丈夫昆都王,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个该死的藏薇该下台了,也该把属于我的王后之位还给我了。”野利王后在片刻彷徨之后,内心充满了强大的期望和复仇的欲望。

  这个藏薇王后真是野利家族的克星,野利王后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几年前,当这个西夏重臣野利遇乞的妻子在一次朝堂宴会上被昆都王一眼看中后,便与昆都王暗通款曲,两个人合谋杀死了野利王后的亲哥哥野利遇乞,然后昆都王便将藏薇接进后宫成为专宠。

  野利王后内心燃起熊熊妒火,一面是杀兄的恨意,一面是横刀夺爱的嫉妒,两面夹击让她丧失了理智。她抓住藏薇一顿毒打后将她丢进寺庙,逼她削发为尼,并让亲生儿子宁令哥监视看守。

  谁料到,这个藏薇的魅力没有男人可以抵御,宁令哥很快便和藏薇苟合,将她视为挚爱的女人,想要将来立她为王后。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想杀你。”宁令哥搂着藏薇,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

  藏薇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却倩笑柔声道:“我也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野利王后获悉后,立刻赶来用言语和刑罚疯狂地羞辱藏薇,就在此时昆都王终于打听到藏薇的所在之处并急速赶了过来,见到藏薇一身伤痕和尼姑的装扮,暴怒的昆都王立刻废掉了野利王后,当天将藏薇扶正为新王后。

  宁令哥看着心爱的女人竟然投入父皇的怀抱,他的心又妒又恨。他看着母亲野利王后被废黜,关进冷宫,他明白自己的皇太子之位一旦失去母后的佑护就会变得异常脆弱。

  五年后藏薇王后为昆都王生下了最小的儿子谅祚,昆都王爱屋及乌对小儿子格外疼爱偏心。流言像长脚的虫子钻进了宁令哥的心,人们都说昆都王打算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将小儿子谅祚立为太子。

  藏薇看出他的慌乱和不安,她看向自己亲生的儿子,——幼小的谅祚,她的野心和欲望在一点点膨胀,她不满足做昆都王的王后,她不信任昆都王的宠爱会长久,她要掌控主动权。

  于是,藏薇授意哥哥都利多杰用言辞鼓动宁令哥,撺掇他进宫杀昆都王篡位,并答应他一旦成了新王,藏薇就是他的王后。

  宁令哥果然中计了。

  都利多杰带着一队西夏武士和藏薇王后的诛杀令,当夜抓住熟睡的宁令哥,并立刻以弑君之名将他就地斩首。随后野利家族被连夜灭族,野利王后在冷宫等来的最后消息是野利家族的覆灭和赐死的王命。

  一切在藏薇的掌握中顺利进行。

  她坐在后宫寝殿的铜镜前,凝视着镜子中自己出众的容颜,一股舍我其谁的欲望和野心在灼灼升腾,破镜而出绽放成一朵朵漆黑如墨的妖花,转眼吞噬了整个西夏王宫。

  “大唐有一代女帝武则天,女人如何不能拥有天下?女人如何不能三妻四妾?女人当然有自由的权利。因情而死不是悲伤而是美好,自由婚姻和爱情像荒漠中的绿洲让人欣悦。”藏薇声音朗朗,大胆对着朝臣宣布。

  四岁的儿子谅祚作为继任的西夏新王,坐在母后藏薇的身旁懵懂地看着殿下一众壮硕高大的西夏文臣武将。这群男人看着藏薇王后的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和倾倒,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像蛊毒一样让人迷醉。

  很快,新的律令《天盛律令》在西夏全境颁布施行,从此女人们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自由婚姻和自由恋爱合法,甚至女人参军带兵打仗和私奔都成了值得嘉奖的自由和勇气。

  整个西夏沸腾了,西夏的女人们拿起了战刀,骑上了战马,随着西夏大军东征西战、攻城掠地,途经之处所向披靡,西夏国的版图在不断增长,成了雄霸一方的强国。

  藏薇越来越迷失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中,她热爱肉体的欢愉和放纵。她肆意挑选喜爱的西夏武士,随时随地与他们享乐,四处打猎出行时,也会在马队中随意挑选中意的武士侍寝。

  谅祚一天天长大,他在强势母亲和专权舅舅都利多杰的扶持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是一个纯洁智慧的少年,酷爱宋朝的文化礼仪和诗词歌赋,他不停读书学汉字,梦想着有朝一日西夏也会像宋朝一样成为礼仪之邦。

  谅祚骑着马在胡杨林里纵情奔驰,他手持弓箭射中了一头小鹿,突然他想起宋画中的小鹿那般美好纯净,便命人给小鹿伤口上了药放走了它。藏薇知道了怒不可遏,她斥责儿子太懦弱心善,她说:“王位容不得慈心,靠的是嗜血和屠戮,踩着对手的尸骨才能笑到最后。”谅祚眼里闪过怀疑,却没有反驳。

  “谅祚,你不像你的父王昆都,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大西夏的国土正是在他的屠刀下扩大版图的,他一生杀人无数,众生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可以在滴血的刀前饮酒作乐,在死人堆里纵情欢歌,他是我们西夏国的荣光。”舅舅都利多杰举起了一杯血红的葡萄酒对谅祚说道。

  少年谅祚在酒精的蛊惑下醉倒在舅父的宅院中,春日的花香引来了舅舅美丽年轻的儿媳穆旦珏,她轻轻来到酣醉的少年国王身旁轻轻为他盖上被子。

  被惊醒的谅祚睁眼看见穆旦珏的秀美容颜,立刻惊为天人,年龄相仿的一对少男少女经不住诱惑抱在了一起。从此谅祚时常召穆丹珏入宫侍寝,舅舅都利多杰和儿子怀恨在心,决定刺杀谅祚彻底篡位夺权,穆丹珏躲在门外听到了阴谋的一切细节,她选择投奔爱情进宫告密。

  这一夜又是血腥的屠杀,那个放走小鹿的纯洁少年谅祚成了魔头,他亲手杀死了舅舅都利多杰一家,又将藏薇的皇太后名号废黜,立穆丹珏为王后。

  为了报复恩将仇报的亲生儿子谅祚,藏薇与自己的情人曾经的武士乌桑也是后来的乌桑大将军合谋,将谅祚和穆丹珏废黜幽禁。藏薇以为可以再次掌握王权与乌桑这个情人双宿双飞,可是乌桑嫌弃她人老珠黄,将废黜的穆丹珏立为王后,自立为西夏乌桑王。

  胡杨林里悠长的哨音在晴空不时盘旋回响,一对骠骑武士骑着汗血宝马从林中飞驰而出,奔向远处的沙丘,以及更远处的城池。马队中有一个衣着嫣红的老妇人,她一个帅气的翻转在马背上一跃而起,扬起马鞭在沙丘上方策马疾驰,马蹄扬起的沙尘飘散在风中。

  一行马队来到黑水城外的佛塔前,武士们下马跪拜在衣着嫣红的老年藏薇面前,她涂着艳丽妆容的苍老面孔带着一丝不甘和悔恨。

  “藏薇,你该到佛塔里,在经卷中忏悔余生。”乌桑冷酷地对藏薇说,他终于流放了这个曾经一手赐给他权利和王位的昔日情人,西夏国的第一美人藏薇王后。

  藏薇走进佛塔,在一堆浩繁的经文中坐下,闭上眼睛。

  随行的武士队伍中有她众多的昔日情人,他们此时正在按照乌桑王的命令将佛塔门用砖泥封死,将藏薇身上散发的那一缕缕勾魂摄魄的曼陀罗香气封印在堆满经卷的佛塔中,当做活祭掩埋。

  武士们闻着那曾经让他们迷醉的曼陀罗香气,一点点埋葬西夏黄昏中的黑水城之花。

  太阳缓缓西沉,黑暗逐渐吞没了耀眼的胡杨林和起伏的沙丘,武士们的剪影在暮色中如此苍凉而悲壮,苍茫暮色中有歌声隐约飘来——

  “西夏的落日啊,

  为何像血一般嫣红,

  我的心为何哭泣破碎,

  为了女人的梦,

  放逐了一生。

  在西夏的亡灵中,

  我听见他们的血在土中歌唱,

  在一切尘埃之上,

  一朵残花活祭,

  如血嫣红,如酒醉人,

  你可愿饮下这杯甜苦佳酿,

  与西夏众神同归于寂。

  归于永恒的骊歌,

  在西夏残阳中,

  埋葬曼陀罗之香

  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