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驴怀念父亲的散文

  父亲与驴怀念父亲的散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制约生产力发展的生产队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所取代,集体财产瞬间瓜分一空。姐姐家分到一头灰色毛驴,因家人常年累月在外务工,无人饲养,只得翻山越岭牵到我家,交给退休不久的父亲。两年后,瘦骨嶙峋的毛驴,喂养得膘肥体壮,还下了头小毛驴。出售大毛驴时,为感谢喂养之功,便将刚出生两个月的小毛驴留给父亲。

  父亲十分爱惜毛驴,从舍不得用鞭子抽打它,喂养的草用铡刀精心铡成均匀的小段。又雇人把两间硬砖到顶的小东房卸掉门窗,垒上水泥槽,改建成牲口舍。为方便晚上照看,还接通电线,在里面安盏一百瓦的灯泡。一到夏天,父亲手里总是拿个自制的塑料拍子,端杯茶水,搬个实木凳子,坐在驴槽旁边,边喝水边端详毛驴。看见蚊子苍蝇骚扰它,就手一扬,“啪”地一下拍过去。有时用半截梳子给它梳理毛,驴感到惬意极了,不停地摇尾巴,伸出红润光滑的舌头,“吸溜吸溜”地舔父亲的手背。把头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像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那时农村时兴养驴下骡子,骡子无论驾辕拉套,披鞍着辔,还是奔走阡陌,耕作陇亩。都吃苦耐劳,犟韧不屈。深得人们青睐,且价格不菲。乡兽医站人员骑摩托“突突突”上门服务,几经周折(人工授精),这头草驴终于怀上了崽。驴产驹的前一个月,父亲晚上几乎睡不安稳,三番五次地去舍里查看。他把驴舍铺上一层新鲜的黄土,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小骡驹出生,父亲盯着它左看右瞧,高兴得眉开眼笑。为帮大驴下奶,还给开小灶,喂它土鸡蛋、黑豆、小米粥。奶水不够,就去小卖部买袋装奶粉喂骡驹。二十天工夫,小骡驹长得虎头虎脑,满院撒欢,四只蹄子上下奔腾,遇到菜叶之类的,先用鼻子仔细闻闻,再用舌头舔舔,然后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它还把院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啃得伤痕累累。母亲一看,瘪瘪没剩几颗牙的嘴,嗔怪道:“挺大个人,牲口也看不住。”父亲理直气壮地回敬道:“它就像小孩,贪玩,大了就不啃了。”

  每天父亲都拉着毛驴去水草鲜美的地方放,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骡驹,离开家出去就是一整天。火辣辣的骄阳下,驴慢慢地咀嚼着青草,父亲戴顶草帽坐在树荫下,手一挥,揩把儿头上的汗,不时瞅瞅调皮的小骡驹,生怕出现啥闪失。俗话说,怕处有鬼,痒出有虱。有一天,小骡驹趁人不备,跑到附近一人多高的土崖边蹭痒痒(打滚),身子一翻,不禁四蹄朝天,重重的摔了下去,立刻疼得大喊大叫。父亲一阵风催着一阵雨的赶过去一看,幸无大碍,只是眼角旁受点轻伤。顿时心疼不已,急忙骑上单车,风急火燎地去乡兽医站,给它买回一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骡驹渐渐长大了,脾气越来越变得刚烈,处处惹是生非,或进地糟蹋庄稼,或见人尥蹶子。野性十足,难以驾驭。父亲只得忍痛割爱,将它卖给邻村一户人家。继而专心饲养起毛驴,不知是不是驴下骡子有功的缘故,父亲老是舍不得让它出力干活。有时,父亲在前边弓着腰,吃力拉着车,毛驴悠闲自在地跟在后面。村里人见了,不禁眉头一皱,大惑不解地问:“咋不用牲口?”父亲头也不抬,答道:“东西不多,就不劳驾它了。”毛驴啥活不干,父亲每晚还要给它添好几次草料,享受着最高的待遇。

  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村里人先后都卖掉大牲口,从县城农机公司开回不吃草吃料的拖拉机、三轮车,除春耕秋收外,农闲时外出跑运输挣外快。父亲养的这头驴就成了村里唯一的一头了。常有不认识驴的孩子,被家里大人牵着手来我家,在院墙外面看驴。由于驴喂养得臀部圆润,毛色发亮,精神头十足。它一见生人,霎时撅起尾巴,脑袋抬得老高,仰起脖子铆足劲儿“嗯昂嗯昂”地大叫起来。每当这时,父亲再三叮嘱来人:“别靠前,小心咬着。”

  日月如梭。转眼间,父亲头发斑白,脊背佝偻,行动迟缓……一天比一天地衰老了。八十二岁那年秋天,帕金森综合症突然袭来。在张家口251医院神经内科住院治疗十六天出院后,病情时好时坏一直不稳定,饲养毛驴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在家人掰开揉碎劝说下,他不得不点头答应卖掉毛驴。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在鸡鸣的催促声下,慵懒的伸伸胳膊,微笑着射出第一缕光辉。身材魁梧的买主如约而至,将一沓钞票交给父亲,拉着驴走出院门。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望着父亲,眼睛里滚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那一刻,父亲的心都碎了。从此,本来平时话不多的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常常出神地凝望着空落落的驴舍,在慢慢地回忆着过去与驴相处的时光。别人说话,也懒得搭茬。半年后的一个深夜,终于了却人间烟火而驾鹤西游。

  如今,父亲已过世十年了。但他起早贪黑,辛勤喂养驴的一幕幕情景,如同电影镜头般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回到老家,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院落,这份记忆就会变得非常的浓烈。它牵绊着我的脚步和思绪,化作一抹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