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传统”||散文

老家的“传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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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传统”

  对于乡情亲情裹挟下的老家“传统”和“迷信”,我是羞涩的。

  既忍不住门隙里偷窥“她长啥样”并惟愿是真的,最好自欺一辈子,不然小时候算命先生、打卦抽签的讨巧预言若变成“雷击木”了,希望若抽筋坍塌了,想想也可怕。但同时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批判它,你可以在摇篮里横着打滚,但不能挣脱农村“老一层人”的幅度更大的左右钟摆,理虽直、气不壮。从出生到入死,人们总是说“天被甲子管了,人被八字管了”,弄得乡风的胎记根深蒂固,有些记忆裹在“三横压两竖”的背包里肆意奔腾,边关冷月里野蛮生长。

  今年夏天,南方集训结束后,拐道回家陪老父母住了些天,仔仔细细地将家中抽屉柜角的碎纸屑片捋了一遍,该烧的烧、该撂的撂,发现最有价值的居然不是存折账单,而是“卦签”,几十来张!有打印的,有版印的,有手抄的(少量母亲写的,多数是父亲写的,他高小毕业,长时间当小队会计),涉及全家里里外外十多口人,问啥、帮谁问、在哪问、怎么解,一旁标注得一清二楚,形成完整“证据链”,映射家史“运势图”!当然,我的名字占比居多,难怪他们总是电话里提醒注意些啥、防备些啥,念念有词、引经据典是有个“出处”的。

  “九三年古历三月初五,问老五当兵事……”“问老六婆婆病……”“问外孙江启学……”“西佛观庙,上上签,谢油三斤。”“中吉,香炉石庙……”“下平……”间或几张烟盒扯成的便字条,上书“黄表纸两刀”“酒菜各三盅”,不用问就知道是“过阴的”先生开出的处方,“丑未兼癸丁”那是地仙黄老爹列的课单。

  捧着这些纸条,我先是窃笑,笑着笑着,瘪嘴哭了。夜里醒了,翻江倒海爬坐起来,又将这些纸条像“盘发票”一样理了一遍,逐一拍照,再收藏在文件夹子里锁了起来。

  离家整整三十年,与父母团聚加起来也就几百天,起初联系最多的是靠信件,后来是电话,偶然也有年轻人用手机中转的视频(父母不会用智能手机)。毫不夸张地说,儿女们走到哪里,父母看电视“天气预报”的城市跟着关注到哪里,一儿五女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生日,他们都记得,甚至天干地支花甲纪年比“十进制”算法还来得顺溜。家里前后养了几条狗,记得老爹老奶在世时,有只黄狗叫“褡儿”(毛发长的意思),见了算命先生过路,就知道咬着裤褪往家扯,想必“算流年”的传统一直延续没丢。

  打记事起,爹的“栗壳子”、奶的“脑壳经”常在耳边嗡嗡作响。“吃不言,睡不语!”“举头三尺有神明”,指月亮要“割耳朵”,踩字纸要“瞎眼睛”,伤鸟雀要“短阳寿”,猪舌头要叫“赚头”,待匠人“要诚心”(防诅咒)……既是口口相传的俚语村言,又糅杂了一丝无可辩驳的为人处世朴素道理、智慧结晶。还有夜暗火塘边吓人的“大头”故事:某人被“山岔”迷路了,某人走夜路与“不干净的东西”抢酒壶……家神匾下,也时不时地多出张彩纸,“佛生四月八,虫蛇今日嫁,嫁出青山外,永世不还家”。(图片来自网络)

  印象中,如果跟湾下老一层人“搭嘴儿”,能接一句半句的传统“套数”,就会得到“没忘本”“有下数”的敞开怀抱迎接归亲式的善赞,不然再能干的人也只会落个“书读狗屁眼里了”“冇得用”的批额封印,啪啪打脸,火辣生疼。传统的尽头是迷信。善良的老家人仰天景地,相信万物皆有灵,“阳间有的事,阴间照样有”,尤其对神秘莫测的自然界和风云变幻的社会现象心存惶恐,便求助万能而救苦难、辨善恶的神祇,并以人情世故而待神。收魂叫吓,打时过阴,画符起兆,问卦求签,算命测字,扶乩圆梦,赶地迁坟,伴随鞭炮声在一个又一个山头风生水起。越往山里,香烛火炮的浓度越高,一部农村生活的春种秋收画,就是与“传统”先抗争、后妥协的纠缠史,活色生香。

  一次闲谈时,老表说“姨丈会看日子”,我吃了一惊。只见过父亲帮人“画蜈蚣”治疗蛇缠疮,那是因为他画得比较像,病人相信他不一定信,难道乡间“祝由十三科”复活?事后求证,老人家买了本正版的古书《玉匣记》,还帮助亲家公订正了盗版书中的诸多错别字。具有这种求真精神的人,如果放在报社搞校对,至少也是中级职称吧。难怪影响到母亲,做米酒时一遍遍地唠叨“甲己甜如蜜”,动碓磨也道个“舂前不舂后、舂左不舂右”。大约是《劝善金科》、西游封神看多了,加上“坎上岸下”附近的红白喜事,烟熏火燎的加持、程式套路的印染,便在头脑里定型“包浆”。

  有年南京上学回家过春节,返校前老人翻历书觉得“出行”的日子不属于“除危定执黄(道)”,便凑了个“寅时与亥日合”,一家人起五更摸黑走到干塘角,再等九资河到县城的早班车。十年前计划探家“拆屋做屋”,碰巧单位人事变动,只能早去早回。回家一看,大好晴天一屋人坐等良辰吉日,“当家的”没有发话谁也不敢伸手。我拿起锄头就开始撬屋角,“有条件可以稍微讲究讲究,锣齐鼓不齐的就不要讲究!连放屁都要看日子,还能干成啥事?!”为了安抚老人们的惊恐不定,还是降低声调,补放了一挂鞭炮,中途装模作样背了一段《孙子》“道天地将法”,才算让老人们释了怀。

  “山不过来,我过去!”子女不常回来,叮嘱有电话就打过去。迷信便被老人们当乐趣、为寄托、作念想。有一年父母几次电话提醒我,“正月初七要避一天”,开年上班头一天人来人往,硬着头皮拜年,害得眼皮一直跳到正月十五。“心理战、威力大,讲迷信、真害人!”

  一次陪同法船师父寻觅考证太阳寨“红色寺庙”遗址,路过降龙石(香炉石),在石庵里居然找到了三十多年前父母献的一块“有求必应”金铂纸糊的“匾”。一个来回上下近十里路,多少次虔诚的踏步,牵引老人健康的腿脚锻炼,这也是他们心中的菩萨或初一或十五吹响的“出操号”吧。

  最近大疫管控“放开”,老人最忌走动。家住大路旁,见惯了熙熙攘攘,我多次电话提醒父母少接触“生人”,甚至见熟人都“要命不要脸”坚持戴口罩。一次手机监控软件里发现,两位老人比较“听话”,在门前稻场晒着太阳“写作业”,原来是“抄经书”(字帖),到底是“金衣天使”的话比“白衣天使”的管用。左手翻马列,右手抄经书,堂屋“天地君亲师”位旁又是毛主席像,农家小院完美阐释了信仰的“中国化方向”和文化自信。

  一次市里领导慰问老人,问老爷子是不是共产党员,家人讪讪地回答:“五六十岁前写过好几次申请书,听说过了七十岁得上报省委审批。”子侄事后笑谈:你老如果入了党,“庙里”就去不成啰!

  “封建迷信”是精神糟粕,可一个无党派人士只在内心迷恋自己构建的“诸位神祇”品阶,相信“礼多神不怪、油多不坏菜”,“礼敬出、保佑返”,而且人畜无害、导善有方,似乎也找不到太反对的理由。年轻的人手一部手机刷抖音,你让可怜的老年人“不遣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对于“传统”,父辈们迷什么?信什么?从积极面看,传统文化是精神命脉,是涵养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老人们知道敬畏、有所惧怕,具底线思维;趋吉避凶、种善得善,有安全意识。他们靠努力,用勤劳的双手擎旗,创造了“1”,后面再缀上若干个“0”,“传统”一度是中间的运算符号,或倍增干劲,或迟滞脚步,但终没有出过“荒田搁地”的大格。老人们信起“传统”来,洋为中用兼容并蓄发扬光大,“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没有固定的仪规,“遇洞烧香、进庙磕头”,核心词是“善”,遇事求善得善,做人与人为善,对外广结善缘。家乡人谁敢说过年不“接老头回家”、十五不“坟前送亮”、清明不祭祖?儒、释、道,他们这是什么“教”?糅合在一起应该是“家教”!“鲁司令”说过,世间本无“套数”,信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子”。

  年关将近了,父母话里话外提到“准备过年”,除了吃喝,有很大一部分内容与民俗“仪式”相关。

  故乡在哪里,灵魂漂泊的终点就在哪里。“有钱没钱,让梦想回家过年。”可最近我常常梦中惊醒:若干年后,谁帮我们的下一代“信点那啥传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