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纪事(五首)

阿蘅

木 头

我喜欢苦楝树,喜欢它

像一个苦口婆心的人

多像我每日站在讲台上

我也喜欢茅草棚伸出屋檐的剥了皮

胳膊粗细的窜天杨

多像告别打工的父母独自背着弟弟返乡的小女孩

纤细的胳膊

我喜欢没有变成木头的树

我也喜欢加工成的各种木器,木屑,刨花

——将来我是埋在土里还是躺在火里?

路灯下

一下午读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

时间

转换得频仍跌宕。仿佛一个长途奔波的人

脚步踉跄

浑身带着雨的味道儿

多年前雨后的夜晚

父亲拉着平板车和没卖完的蔬菜

从黑暗的泥土路走进院子里

我和母亲从屋里飞奔出来

尤如,深夜里忽然发亮的灯泡

发射出的两束光线

雨带来了什么

雨在屋檐下种花

雨使清泠泠的鸟鸣中多了一种摇沙的声音

雨雾弥漫于屋后的树林

她闻到了悬铃木叶子

木槿花的味道儿,被扰乱的宁静味道

她知道他在泥沙浆的工地

于是她又闻到了烟草味泥沙浆和汗味

混合在一起的辛辣咸涩

就像他从拉萨那里邮购快递给她的牛肉酱

打开酱罐渍出眼泪的味道儿

雨从屋檐下坠入V字领口

冰凉的雨滴犹如一粒南非钻石

滑入胸前

她低头凝视。仿佛那是一湖清澈的水

而他的手插入水面下不断搅动

——她又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

秋天里熟透的柿子“啪嗒,啪嗒”坠地的声音

小暑来了

我又将去往黄昏的湖边

坐在木头长椅上读一本没读完的书

空气潮湿闷热,无风

我的手心不一会儿滑腻,冒冷汗

书从手里滑脱

灌木丛里的萤火虫发出铜的火焰

我发出锶的火焰

蓝绿色火焰包围着洋红色的火焰,寂静

已趋黑暗的湖边,没人关注两种跳荡的火焰

我们都习惯了热闹中孤寂地活著

沉默,不想说话

即使我们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濡热沿着脸颊

流淌下来

我们也不说,只是静静体会

蓝绿色的火焰和洋红色的火焰,两种火焰

雨天纪事

我吃桃子

心脏形的桃子,你的心脏,土耳其式的冷心脏

吃掉两个,又吃了一个

我想逃,雨雾使我辨不清方向

我眼前出现幻觉

疑似看到海鸥,雨水压低它们的翅膀

有石头滚落的声音及小兽突奔的声音

是不是日前我见过的,不是将尖刺刺向他人就是自己的小刺猬?

还是那一窝寸巴长的幼鼠?

呵——

它们如何穿过人的丛林而不被伤害?

现在还是正午

雨点密集,潮湿的雨雾从打开的窗子涌入

屋后失去小桃树的菟丝草

委身于泥水了,狭长的叶子举着沉重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