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山我回来了

李国英

几度山花开,几度潮水平。万安山!我回来了。

时值初夏,我混迹于作家诗人的行列,享受着采风的快乐。万安山被我踩在了脚下,全然没有了28年前的肃穆和伟岸,我思绪万千。

遥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远山的呼唤,我逃离了大西北生我养我的那片黄土地,征河西,战关中,北漂南泊,最终很无奈地偏安一隅,在河南偃师诸葛的南山头按下了云头,进一家水泥厂当了产业工人。这座当地人叫作小地山的南山,就是现在的万安山。我在这座山下,不!其实就是在这座山的半坡之上,开始了长达一年挥汗如雨苦行僧般的日子。

身在山中不知山。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当然也无登临意。在水泥厂当工人的无数个日子里,万安山顶只能仰视,从未真正上去过。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当年豪气干云又多愁善感的小青年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万安山还是万安山。在洛城忙忙碌碌的那些岁月里,无论春夏秋冬,偶尔于市中心的洛浦公园或洛阳桥瞟一眼万安山,心中总是一暖,隐隐也有难言的情愫在里边。

远眺之下的万安山,如同洛城的一条案几,顺陈于千年流淌的伊水畔和洛水边。有时候我会发癔症,想象着如果有一支足够长足够粗大的毛笔,我会把伊水和洛水当作墨汁,前挑一笔后蘸一管,在蓬勃富饶的洛阳盆地书写下浓墨重彩的华章。

万安山是博大的。作为洛阳盆地的南部界山,万安山的海拔虽然只有937.3米,千万年以来却一直忠诚守护着洛阳的东南门。在历史上,其名气远远盖过了和他遥遥相对的少室山。其实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万安山当初以宽厚的胸怀接纳了我这个远方来的游子。

有誰说过,所有的遇见都是一种修行。青春的彷徨,火热的激情,万安山见证了我成长的足迹。彼时,一天24小时三班倒为祖国生产高档水泥的我,上早班和夜班收工后,除了洗澡,唯一雷打不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拿着一本书和一叠书信,从工厂后门顺山间小路漫步上山,朝迎旭日升,暮送夕阳下。有一个当地方言叫作“俩井”(其实是刘井)的小村落,是我每一次必到的地方。因了我的出生地是大西北的黄土高原,在大山的皱褶里长大的我,对山总是情有独钟,这和仁者爱山似乎没有关系。

说是上山,其实我仅仅是走到了万安山的山坳里,距离山顶还远着呢。山坳里视野开阔,田野纵横,夏有百花冬有雪,其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好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我总会找到家乡的感觉。我的那些拙文和丑陋的诗歌的构思,皆发端于此。还有!蹲在山间地埂边读远方朋友的来信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时候没有QQ微信之类,甚至连电话和BB机也没有,唯一和全国各地文朋诗友联络的方式,就是写信。读信和写信成了那时候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每天大约能收到八到十份信的样子,当然!每一份回信我都是很认真地写了,回了。一枚贴上8分钱小小邮票的书信,带着万安山泥土的气息,寄托着我美好的希冀,飞向了大江南北,海角天涯。

漫步万安山,最兴奋的事情莫过于在山间小路邂逅牧羊人。如果说我有一技之长的话,放羊应该是最能拿出手的了。从四五岁跟着哥哥放羊,到单独赶一个羊群,总有15年的资历了。所以,当我见到牧羊人,那俨然是师傅一级的派头,说话也就嗓门高了。我问万安山的牧羊人:“听羊啃青草的声音是什么感觉?”牧羊人答:“可烦!”我不高兴了,但仍然耐住性子说:“伙计!甭烦。你看这些羊群像五线谱一样洒在山坡上,你是在写诗哩!”牧羊人愕然望着我,撂下一句“神经蛋”,吆喝着羊群远去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万安山的仙,在我的心目中,当然是长眠于山南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范仲淹曾建议北宋统治者迁都洛阳,其出发点乃是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他认为建都于洛阳,既有利于防守,还可以省去大量冗兵,减轻国家的负担。范仲淹认为洛阳北有黄河、南有秦岭、西有函谷关、东有虎牢关,在此建都可免国难民忧。他说:“洛阳险固,汴为四战之地,太平宜居汴,既有事必居洛阳。”可惜他的意见没有引起最高统治者的重视。

远去了鼓角争鸣。九百多年前的北宋终于淹没于历史的烟尘,洛阳的南部屏障万安山依然傲然耸立。今夜,我们站在海拔888米的万安山高峰,踏着时代的脉动,感受着十三朝古都的朝气和建设者们的魄力,和生活在万安山南北同样幸福的人们一起,俯视万家灯火,仰首苍穹数星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在心里喊,万安山!我回来了。

洛阳伊滨区的朋友说,经常见我在文人堆里呼风唤雨搔首弄姿,何不写一下万安山?是啊!为什么不写呢?功名已如昨日草芥,心中应有天地山河呀!

是夜,我站在洛阳新区高层住宅的阳台上点燃一支香烟,凝望着雾霭中近在咫尺又缥缥缈缈的万安山,良久,困意袭来,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背靠邙山躺椅,撅屁股凹腰,拢手臂趴在万安山上鼾声大起。我的胸腹部下边千沟万壑,风涛阵阵,田畴里,麦浪翻滚,布谷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