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斤豆腐脑

梁小芹

中图分类号:G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17-0266-01

记忆中,父亲一向是个老实、沉默、不善言语的人。家里大事小事,全凭母亲一声令下,父亲只管“执行”就对了。每天听着母亲的聒噪与唠叨,他总是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儿,既不插话,也不反驳。

由于偏远农村的生活困窘,为了养家,自我三岁起,父亲便外出打工,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手操持的,无须父亲操心。从小到大上学读书,父亲从未送过我,甚至连我几年级了都不能准确说出。偶尔打电话,也只是生分地随便拉几句家常,问问成绩,很难从他口中听到一两句关心的话语。我既知他不擅长这些,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自懂事起,便再不怎么期待。

后来我长大了,自己成了家,不知怎么的,反倒觉得父亲生就这样的性格,时常让人替他感到有些可怜。

还记得送我出嫁那天,我的父亲也不像别人家的那般依依不舍,满目深情。我挽着他的胳膊走向花门,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咧着嘴,呵呵呵,呵呵呵性也笑着,将我交给新郎,甚至未曾有一两句什么交代的话语,便转身离去了——那标志性的笑容是他多年来待人接物一贯的风格。

父亲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没几个知心朋友,他总怕麻烦别人,哪怕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人,这是我对他的一贯印象。若是家里有个什么必须要麻烦别人的,从来都是母亲去开口。因为这些事情,父亲不知受过母亲多少责难。

上班后的那几年,突然觉得父亲老得很快,曾经的帅小伙转眼已变成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糟老头”了。也是这几年,渐渐地,我发现父亲变了。他时常会打电话询问我们回不回家;或者我说回去的时候,他總有点儿什么东西托我帮他带一下;若我与母亲和外婆通了电话,却没有打电话问候他时,他就会像个小孩儿一样地“吃醋”……现在的他,好像越来越依赖我了。

这个假期我们去了市里做产检,没有回家。今天一大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昨儿回来专门跑去买了三斤豆腐脑——他以为我们回来了。上班的地方离家不远,每个没有特别安排的周末我们都会回家。自从腿受了伤,父亲便没有再出远门了,只是在附近干一些零工的活儿,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家。印象中父亲还从未像这几年这么顾家过。母亲说前几天父亲出门的时候兜里揣了20块钱,在镇上干了几天活儿,来回好几趟都没用出去,这次可是稀奇了,这么多年从来不往家里买吃食的父亲昨天晚上专门跑到村里卖豆腐的商铺提了三斤豆腐脑,一回家就问我们是不是回来了。

听完我一愣,顿觉五味杂陈。突然想起很多事——那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记忆中变得模糊的事:虽然父亲性格冷淡,不善言辞,但却从来是不容家人受半点儿委屈的,若是我们让人欺负了,他立马会收起笑脸,疾言厉色地与人分辨,急着替我们讨回公道;虽然生活比较拮据,但是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物件,他必然倾力满足……默默中父亲把爱装进一件件实事,而非挂在嘴上,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和温暖着这个家庭。父亲终是老了——纵使再倔强,再不会表达,他也终于变成了千千万万平凡老人中的一个:越来越依赖孩子,越来越害怕孤独……

不得不承认,在漫漫岁月的打磨中,父亲这样的人也开始收起生硬的棱角,学会柔软和细心了。然而这转变却使他慢了腿脚,花了头发。风雨半生,他在无言中毫无保留地把心底最深的温暖留给了家人。也许这就是天底下父母的共性吧,为了家庭和子女忙碌奋斗了一整个青春,等到可以停下脚步回首瞻望的时候,早已光阴飞驰,韶华不再。

父亲这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还未有过半点享乐的时光,他总是习惯了默默然用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独自忍受生活给予的苦楚。他普通,渺小,默默无闻,然而他又坚韧,勇敢,博大无私。惟愿父亲今后不再劳碌受苦,能够顺心遂意,安享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