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卞长生

隆冬时节,查干湖畔的道路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路上的行人都被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包裹得严严实实。

家在河南的生意人老杨踏雪而来,装束和其他行人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他心里藏着一团怒火。怒火化成动力,让他不顾风雪非要去到苏克玛村。_=年前,那里发生的事让他丢尽脸面。

那年盛夏,老杨在烈日下赶路,身体快撑不住了。他停下来抹了一把布满汗珠的前额,一粒汗珠落到唇边,渗到舌尖,又咸又涩。前方路边有户人家,他上前敲门,想讨口水喝。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他沮丧地回到路上。一连几周炎热无雨,路边的草都快干死了,不然还能嚼嚼青草解渴。

迎面走来一位担着水桶的大嫂,长得慈眉善目,让老杨有绝处逢生之感。

“大嫂,我渴得不行了,能让我在你的桶里喝口水吗?”“好啊。”大嫂放下担子。

老杨猫下腰,正要往桶的方向走去。“且慢。”大嫂说。

“哦,我知道,您挑水不容易,我要是直接喝,这桶水就不能吃了。我可以给您钱,把这桶水买了,您要多少?”老杨说着就要掏钱。大嫂爽朗一笑:“我们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你喝过的水我们一样可以喝,要什么钱啊。”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杨俯身凑近水桶。“不,你等等。”

老杨站直身子,只见大嫂走到路旁,连根带泥抓起一把干草,回来放到桶里,碎草浸水,很快散开。老杨一愣,这不是侮辱人吗。怒火升腾,但口渴是更现实的问题,毕竟活命要紧。他尴尬一笑,侧身背对大嫂,用手在水面扒拉开一个缺口,豪饮起来。

喝足了水,他起身直视大嫂,对方表情平静,丝毫不见愧疚之色。他心里更恨,想着什么时候一定要再来苏克玛,报这羞辱之仇。

这次,老楊又来了。他早打听好,大嫂的丈夫孟巴图是湖边的渔民,这几天出门没在家。查干湖一带有“吃快当”的习俗,是说无论是谁,到渔民家里道一声“快当”,就可以将手边容器装满鱼,无偿拿走。这是湖边居民互惠之举,都知道打鱼的辛苦,“吃快当”的人也不会多拿,临走还会留一些日用品算是还人情。

老杨挨家挨户宣告,说自己常来苏克玛做生意,承了村民很多情:“饿了,你们留我吃饭;病了,你们给我煎药;天晚了,你们容我留宿。现在我要回馈你们,老孟家的鱼我都买下了,你们随便吃快当。”

村民们信以为真,很快就把老孟家的鱼取光了。

几天后老孟回来,找到老杨说:“你骗村民拿光我的鱼,这也没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老杨也有点儿后悔,实话实说道:“我是一时气不过才这样做的,也不是针对你,是三年前嫂夫人对我太刻薄……”

老孟听后释然一笑:“我老婆心肠好得像菩萨,那天她往水桶里放草,是为你好。”

“为我好?”“那么热的天,你走得气喘吁吁,要是马上喝桶里的冷水,会‘炸肺的。我老婆那样做,一是让你先喘口气,再是让你喝水时边扒拉边喝,喝得慢点儿,保证不喝坏身子。”

“我自以为精明,却算不准命里的恩仇。”老杨愧悔万分,从此再没来过苏克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