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背后的贫乏] 贫乏

  健旺的知识需求与躁动的知识生产      在改革开放前,新闻学学科①的头上始终戴着意识形态“紧箍咒”,使得新闻传播学这个本该活跃的学科显得十分沉寂,新闻学科的知识生产都得按照意识形态律令进行计划生产,毫无学科主体性可言,致使这个时期的新闻学领域的知识生产严重萎缩。当然,社会对新闻知识的需求也十分单薄。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很少有机会进入新闻特权的深宅大院。新闻知识作为权力资源,往往不能让一般人染指,新闻知识消费被限制在少数政治、文化精英圈子里。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中国社会从原来的板结的身份社会向市场社会转型,多元的社会需求渐渐浮出水面,信息已经成为中国社会发展和生活休闲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媒体原先单一刻板的宣传功能渐渐得到改变,媒体的监测环境功能、娱乐功能、社会沟通功能以及文化传承功能渐渐发育起来。媒体受众面也迅速扩大,真正意义上的大众传媒开始成型。在这种背景下,整个社会的新闻需求空前高涨,这就极大地刺激了新闻传播学的知识生产。
  新闻传播学知识生产的迅速扩张,与对外开放这一大环境也是分不开的。实行对外开放政策,打破了闭关锁国的知识围城,西方新闻传播学知识汹涌而入。特别是传播学理论被大面积地引进到中国来,渐渐改变了中国新闻学学科版图。整个社会对于新闻传播知识的需求也被刺激起来,新闻传播知识渐渐为普通大众所接受。社会需求面的迅速扩大,极大刺激了新闻传播知识的生产和消费。
  近几年来,新闻传播学著作出版热度持续攀升,成为中国知识界的一个夺目景观。不少出版社对新闻传播类图书的出版兴趣持续增长,一些在出版新闻传播类图书有传统资源的出版社,如复旦大学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新华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等,多在考虑如何将新闻传播类图书出版做大做强;新起的出版社则是冲劲十足,比如南方日报出版社、清华大学出版社、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等,在新闻传播学著作出版领域表现活跃。还有一大批其他出版社,也纷纷介入新闻传播图书出版,比如中信出版社、当代中国出版社等,据说收获也很可观。
  “劣币驱逐良币”的隐忧
  但是,新闻传播类知识生产的喧闹背后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隐忧。我们在调查中发现,目前新闻传播类知识生产的繁荣主要表现为中低端市场的繁荣。新闻传播类图书出版中,最可观的就是教材的生产,而且呈恶性竞争之势。新闻传播院校的专业教材本应是一种高端产品,因为教材的质量影响着所培养的人才素质。有了高质量的教材,再经过高水平教师的诠释和专业性传播,才有可能培养出高素质的人才。但是从目前情况看,复旦大学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等在教材把关方面相对比较严格,学术质量相对较高。但这些出版社在四面喧嚣的新闻传播类图书大生产运动中,很难抵挡其他出版社大干快上的生产冲动。越来越多的出版社看中新闻传播类教材背后丰厚的利润,纷纷下箸,想从市场的盛宴中分得一杯羹。许多新建立的新闻传播院系为了多出成果、快出成果,也瞄准这个不愁销路的题材,低水平的重复、拼凑,甚至抄袭的教材层出不穷,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即便是上面提及的少数有影响的大学出版社,他们出版的新闻传播教材也存在良莠不齐的现象。因为出于利益考量,这些出版社在安排教材出版时,市场指标的权重开始加大,在这种情况下,严肃的高端图书的出版显得比较困难。
  学术专著的质量一般能够代表新闻传播领域高端产品的水准。近年来,出版了一批高质量的新闻传播学学术专著,在相当程度上提高了新闻传播学在整个学术共同体中的学术声誉,垫高了新闻传播学的专业台阶。但是随着学术虚热的扩散,新闻传播学学术生产的浮躁之风也有日益炽烈之势,真正沉潜下来,十年磨一剑的学术耐心日渐稀少。在日益“数字化”的学术评价机制面前,很多学者选择了“多快好省”,学术生产周期被大幅度压缩,专业著作的质量自然就受到比较大的影响,造成了学术生产的“快餐化”。再者,学术图书出版难是一个现实问题。出版市场对学术著作的需求相对有限,一般出版社对这类图书的积极性往往不高,有些高质量的学术专著,被冷藏在学者的抽屉里或者电脑中,没有机会问世。另外,还有一部分学术专著,由于在内容表述方面与现有体制有种种冲突,还没有机会出版。
  
  问题的成因
  
  新闻传播学的知识生产既与整个社会转型大环境有关,也与新闻传播学领域的小环境直接相关。造成新闻传播学知识生产喧嚣与疲乏的根由何在?我们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1.知识生产向市场社会转型所致
  市场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它是一个解放的力量。在市场之手的推动之下,知识生产,特别是深陷意识形态围城的新闻传播学科的知识生产得以摆脱僵化,以前所未有的开放面目出现在知识共同体中。市场刺激了社会结构的多元化,也带来了社会需求和诉求的多元化,刺激了社会对新闻传播类知识的旺盛需求。但另一方面,新闻传播类知识生产在向市场社会转型过程中,往往是被动的,是被市场力量牵着走,缺乏自觉的自主意识,一边倒地扎进了市场的怀抱。就连那些坚守精英立场的大学出版社在强大的市场浪潮面前也渐渐难以自持,纷纷收缩自己的精英地盘,主动或半推半就地走向完全市场导向。
  由于市场本身还不成熟,而出版机构在不成熟的市场面前,又缺乏成熟的生产理性,冷落了高智性知识的生产,热衷于对社会需求高的大众化知识的生产,造成不同层次的知识生产比例严重失调,致使新闻传播类知识生产处在知识平均线之下,长此以往,自然不利于知识的上行发展。
  2.知识生产的行政割据
  中国原先的知识生产体制的行政割据并没有彻底打破,由于行政力量保护,阻碍了优质的知识资源流入需要它的市场。相比之下,那些劣质资源因有行政力量的保护,可以大批量地生产,人为地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3.新闻传播教育超速扩张
  新闻教育的大跃进刺激了新闻传播类知识的大生产。高等教育从原来的精英教育渐渐转向大众教育,在校大学生规模超速扩张,迅速生产出上千万的知识消费者,极大拉动了知识消费,刺激了知识的生产。新闻传播专业近年发展更是神速,据去年的统计,全国开设新闻传播专业点已多达661个。在读新闻传播专业的大学生有十多万人,超过了现有媒体从业人员的规模。近年新闻传播类教材的激烈竞争都是为了争夺这块巨大的市场蛋糕。由于教材含有巨大的经济利润,几乎所有的出版社都对出版教材持有空前的热情,许多出版社利用行政保护手段,高质量的教材不能进入,而低水平的教材却牢固地占领新闻教育市场。行政保护实际上纵容了低水平的知识生产,大面积的低层次生产只会造成新闻传播类知识的虚假繁荣。
  4.知识创造力缺乏后劲
  由于历史原因,新闻传播类知识生产存在先天不足的问题。改革开放30年,新闻传播学科绽放了勃勃生机,渐渐发展成为时下最热门的社会学科之一。在新闻传播学知识共同体内,新的理论范式渐渐成形,一大批学术精英活跃在知识生产第一线,几代学者携手合力,对新闻传播学科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加之新闻实践的繁荣又有力地拉动了新闻传播学界的创造热情,新闻实践第一线不断地向知识界提出新问题,激发了知识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一时间,新闻传播学界表现出惊人的学科想象力。
  但是,这种创造力和想象力存在明显的后劲不足问题。目前,新闻传播学的知识生产正进入瓶颈期。究其原因,主要有:一是对快速转轨的社会环境还不适应。现有的知识生产机制还不能适应快速膨胀的社会性知识需求,还没有找到一条通向社会的知识生产的合适通道,造成伪劣知识的泛滥。二是新闻传播学科自身发展逻辑所致,新闻传播学在经过了一段快速发展之后,现在正处在学科知识结构的调整期,在这期间,可能会出现一定周期的疲软,该学科处在大盘整理期,如果调整顺利,可望爆发新的创造力。三是现有的宏观教育体制和知识生产体制不利于创新知识的发育和生产。功利主义的知识生产体制不利于那些创新理论和创新人才的问世。现有的评价机制和激励机制显然对知识创新不利,这会给新闻传播学科的知识生产造成一定的干扰。
  结论
  解决上述问题的思路,我们认为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考虑:
  一是对现有的知识生产体制进行改革。如果现有功利主义的知识生产体制不改变,很难改变新闻传播学科知识生产格局。需要在大学教育体制和出版体制上双管齐下,从制度改革入手,在根本上解决知识生产的无序状态。
  二是打破行政割据的知识生产和流通格局。打破由非学术、非市场因素造成的人为垄断。理顺出版、发行市场中不同主体间的关系。建立统一、公平、有效、竞争的市场规则,并以立法形式规范起来。转变政府职能,规范行政行为。
  三是分类管理,促进高端知识的可持续生产。理想的知识生产和流通状态应该是:精英化的知识和大众化的知识各行其道,彼此不会经常打架。现有的问题是:低水平的大众化知识大肆泛滥,而高质量的知识创新则十分不足,结果是两败俱伤。大众化知识的大批量生产只是一种虚假的繁荣,不能真正提升社会的知识素养和相关能力,高端知识则被侵蚀和沙化。目前,急需解决的是高端知识的创造和生产问题。其出路是对高端知识的创造和生产进行必要的保护和激励。这需要政府或者学术机构通过必要的机制,拿出足够的生产资金来激励高端知识的生产。而不能仅仅依靠出版单位的职业伦理软约束来保障高端知识的生产,仅仅依靠出版机构的职业良知很难抵挡惊涛拍岸的商业化浪潮。
  四是建立科学、有效、公正的知识评价体系。建立一个科学、规范的评价体系,有利于知识共同体对自己的知识生产行为有一个明确的预期,规范行业的知识生产行为。西方的大学出版社已经建立了同行评议制度,我们可以借鉴这套在西方实行多年、富有成效的专业评价机制。
  五是新闻传播学知识共同体的学科主体性的确立。新闻传播学学科的知识生产可以排除非知识因素的干扰,在比较宽松的空间内进行知识生产和理论创新。
  
  (作者单位分别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复旦大学出版社)
  注释:①新闻学学科的内涵、外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的所指存在比较大的差异。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传播学知识、理论、方法的大面积引入,新闻学学科的所指范畴渐渐延伸到传播学,新闻学科的命名也发生了相应变化,即统称“新闻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