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

于芳潇

闹钟的指针咔嗒咔嗒一成不变地走着,机械呆板。盯着闹钟看了十分钟的周小诚眼花了,成了斗鸡眼。耳朵木了,像养了一只蝉,不断噪着。脑袋嗡嗡响,如油锅沸了。为什么细细的指针不能拐下弯道?不能发出一点异响?她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如指针般在原地转圈,寡淡寡淡。

婚姻已经无可挽回,丈夫陸可铁了心要离婚。最气人的是,陆可含含糊糊说不清楚离婚的原因。至于他说的没激情,一潭死水之类的话,在周小诚听来,简直就是放屁,根本不是理由。他有情人吗?周小诚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虽然要离婚,但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她相信丈夫不是那样的人。她抓起闹钟,用尽全身力气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塑料外壳的闹钟支离破碎,零件滚落了一地。她大口喘着气,喊道,离就离!孩子归我!想把我们母女分开?除非我死!她对着谁喊呢?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陆可已经半个月没有露面了。上次两人爆发了自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他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头也不回地搬了出去。两人都认为自己有理,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僵僵着。两边老人哭着劝,闹着阻,什么方法都用上了,也没让陆可回心转意。他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桌子上放着陆可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像一个小丑趴在暗红色桌面上。她一直不肯签字,一签字就意味着败给了曾经同床共枕的陆可。认输服软不是她的性格,她是个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嘴角流血也要对别人笑眯眯的人。性格决定命运,她的婚姻以离婚收场,与她刚强的性格不无关系。心情差到了极点,被臭水沤着一般,身上飘着一股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甩脸子,摔东西,女儿悠悠终于受不了她的暴风骤雨,主动要求搬去姥姥家住。周小诚对女儿寻找的出路十分满意,一百个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可以放肆地哭,毫无顾忌地闹,甚至打砸东西。

半个月过去,周小诚人不人,鬼不鬼,终于痛下决心,干耗着没意思了,挽不回陆可的心。好聚好散,她准备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但是女儿必须归她抚养。陆可没再坚持要女儿的抚养权,退了一步,净身出户,房产给娘儿俩,两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在民政局门口,陆可伸出女人般又细又白的手,说,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爸爸。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无论如何,我还是悠悠的爸爸。周小诚不正眼看这个曾经让她掏心掏肺的男人,不理会他伸过来的手。阴沉着脸,黑云压城,昂着头走了。

十二年的婚姻,莫名其妙地坍塌了。泪花在眼眶里转悠来转悠去,周小诚憋着不让流下来,牙齿咬得咯咯响,许久没喘上一口顺溜气。心里憋着气,没有你陆可,我周小诚一样活得精彩,甚至比以前更好。赌气话好说,结婚后就辞职在家,做了十几年全职太太的她,该如何养活自己和孩子?

周小诚没有注意到,她把离婚证撕碎,扔进垃圾桶里时,一个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男子走到一家宾馆门口,四周看了看,拐了进去。此时的他和她是两条平行线,陌生人。

水果批发商王帅从西服兜里掏出一把牛角梳,站在宾馆大厅镜子前,仔细梳理着头发。头发上打着水滑的发胶,发丝很快就顺溜了,他满意地收起了梳子。他的肚子日渐发福,原来在大街上风吹日晒卖水果时,穿腰围二尺五的裤子,现在得穿二尺九。他对着明亮的镜子,拢了拢头发,挺了挺胸,对自己的形象十分满意。他咧了咧嘴,露出亮洁的牙齿。玉珠肯定是喜欢他这个人,而不是喜欢他腰包里的钱。他捂了捂衣兜,黑色钱包安稳地装在里面。有钱就有底气,他昂着头,走进了电梯。八楼有他预定好的房间。

玉珠还没来,房间里冷冷清清。他脱了衣服,冲了个澡。出来时,天有些黑了。手机响了,是妻子美子打来的。他叹了口气,调整一下情绪,才接起了电话。美子问他是否回家吃饭。他答道要接待一个广州来的水果批发客户,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不用等他了。美子多余的话没说就挂了电话。这是她一贯的风格,说话办事绝不拖泥带水。他拿着手机愣了半天,心里起了一丝波澜,有了一些不安。头发蓬乱,脸上布满雀斑,永远穿着睡衣在家晃的美子,是有恩于他的。

当初,他一个穷小子进城时,吃饭的钱都没有。一个好心的水果批发商收留他打工。偏偏就在这时,家庭条件优渥的美子相中了他。美子的父母拼命阻拦,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也没能拦住她。那天下着大雨,被赶出家门的美子淋透了全身,跑来找他。他扑通跪在美子面前,流着泪说,不让美子过上好日子,誓不为人。在摸清水果买卖的门道后,他自立门户,从街头摆摊开始,到开水果连锁,再到水果批发,生意越做越大。每时每刻,美子都陪伴着,有时她生了病,不舍得休息一下,咬牙硬撑着卖水果。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王帅知道是玉珠来了。开了门,玉珠像只百灵鸟一般扑在他身上,腻着就不肯下来。她气若幽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这个淘气的小家伙,想我没有?淘气、小家伙,多么让人喜欢听的词,也就玉珠能想得出来。王帅抱着她,像搂着一团烈火。年轻的玉珠用青春气息,骚动着他的心。他眼睛一闭,仿佛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屏蔽了出去。

他在想,何时认识了玉珠?又怎么会被她迷住?玉珠趴在他身上,说,想什么呢?人家来了,你好像不高兴一样。和你说话呢,没听到?听着呢……他抚着她丝绸般的皮肤,柔情蜜意。

临走前,他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说,去买点喜欢的东西。你骂我呢?谁图你几个臭钱?玉珠把钱往回推,他又往前送。两人推了半天,玉珠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说,我去买点零食,就算领了你的心意。

他对玉珠这点十分满意,不贪钱财。但是他不想欠着她,总想方设法弥补她。唯有如此,他才心安。他有另一层意思,无声地告诉玉珠,他们之间仅限于金钱,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其实,除了玉珠,王帅还有另外几个情人。一只脚踩几条船,他最担心的就是被美子发现。

周小诚酣畅淋漓大哭了一场,心随着泪水流空了。路灯的淡红光线弥漫进房间里,在地上铺成一层淡灰。她爬起来开了灯,找出家里所有的相片,有陆可的都剪得稀碎,点火烧了。一股股轻烟浮了起来,飘进鼻子里,勾得眼泪哗哗流下来。一股沉淀日久的浊气冲出喉咙,肚子瘪了,感觉出饿了。她走进厨房,冷锅冷灶,没有一点烟火气,所有柜子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出一包方便面。煮了,稀溜稀溜吃下去,肚子里才有点暖乎气,脑子终于不再翻江倒海,静了下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工作,挣钱把家撑起来。四十岁了,还能干什么?会写?会画?懂电脑?哪一样会呢?即使去大街上摆摊卖水果,她都摸不清进货渠道,不知道如何招揽顾客。她后悔,当初为什么信了陆可的鬼话,生完孩子就辞职回家,把人活生生养废了。女人在婚姻中永远不要依附于男人,经济上独立心里才踏实。一场失败的婚姻让她两手空空,留给她的只有这句深沉的体会。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起了床,下楼买回油条和豆浆。她习惯性地召唤悠悠起床吃饭,甚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陆可。以往,他俩都会蓬着莲蓬头,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出房间。今天却没有一丝声响,只有自己的声音空荡迷茫。她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已经离了婚,女儿在姥姥家。味同嚼蜡吃了早点,嘴巴里弥漫着苦涩味。她习惯不操心,心里存不住事。现在一地鸡毛的生活,更是让她心烦意乱。只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生活有了着落,心里才会舒坦,饭菜才会香甜。她坐上公共汽车,直奔人才市场。上次坐车经过这里时,看着脸上挂着焦躁表情的求职者,她对陆可说,他们好可怜,为一碗饭奔波来奔波去。你看那个灰白头发的男人,肯定一把年纪了……

陆可沉默不语,默默开着车。他不用担心下岗,因为他在国企任职,有一技之长,年薪可观。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鱼贯而行求职者中的一员,也会被别人用目光怜悯着。她戴上口罩,扎紧围巾,低头往人才市场大厅里拱。人山人海,求职的人真不少,其中有很多面孔憔悴的中年人。LED大屏幕上滚动着招聘信息,红字如蚂蚁滚上滚下。她看不清楚一个字,所有字横七竖八胡乱交叉着,红通通一片。揉了揉眼睛,眼皮上好像蒙了一方塑料薄膜,更加模模糊糊。身体空了,呆立着,心好像悬了起来,飞到宽阔的天花板上,看着地上蠕动的人群。

泪珠不知何时滚了下来,身体如秋风中的落叶抖动不止,她抱着头,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着。她感觉自己就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船,在风浪中颠簸着。她恨自己竟然如此无能,像一只小鸟,在风雨中迷失了方向。

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她,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大姐,你是来求职的吗?周小诚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哭得更厉害了,泪珠开了闸,豆子般往下滚。工作人员带她去办公室,倒了一杯白开水。喝了口热水,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一点。能有什么体面的工作呢?推荐给她的都是保洁、看守电梯之类的活儿。她眼巴巴瞅着对方,无声地问,只有这样的低端工作?没有好一点的?

工作人员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技术活你干不了,办公室文员,需要会写材料,懂电脑,你能行?即便行,岁数有点大……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周小诚一眼,担心她生气。见周小诚没有生气,才接着说,我的意见,找個活儿先干着,再慢慢想别的辙。

周小诚叹了口气,记了他的电话号码,说回家考虑考虑,会给他电话的。蔫蔫地回了家,倒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她喉咙里好像有个哨子,被一根绳子牵着,声音时大时小。哭有什么用呢?她抹了抹泪,拿起手机给同学茉莉打电话。茉莉在一家电子企业干副总,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她是个坚定的丁克主义者,坚决不生孩子,和老公天天吃喝玩乐。

电话通了,周小诚原本以为自己会哭诉一番,哪里想到,却与茉莉东拉西扯了半天。想让她帮忙找工作的话一直压在嗓子底下,说不出来。挂了电话,她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离婚,没有工作,又拉不下脸来求人,卖可怜吗?别人只会用怜悯的目光看你!她决定,在工作没有落实好之前,不去见悠悠,虽然她很想女儿。

一个人在家,除了冰冷的空气,和楼上偶尔传来的冲马桶声,一切都停滞了。她感觉有无数灰尘扑簌簌从屋顶掉下来,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快把她埋葬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唤起来,她吞了口唾沫,懒得起床去做饭。一个人在家,做饭也没兴趣,更没有心情吃。以前她会精心准备每一餐饭,看着陆可和悠悠吃得香甜,从心里感到幸福。

睡了一觉,实在犟不过肚子的抗议,她才去做饭。吃了饭,她翻着手机里存的电话号码,看到了吴小辉的电话。

吴小辉是她的同学,当初赤着脚不要命地追她。有一次下大雨,他整整在雨中站了两个小时,也没打动周小诚。那时,与吴小辉相比,农村出身的陆可连只癞蛤蟆都算不上。但是周小诚却看上了他的沉稳、朴实,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吴小辉为此大病一场,性情大变。此后,周小诚却还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关切之情。毕业后,吴小辉先是跑销售,然后自己开服装厂,听说现在工人就有好几百人。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换没换手机号码。

周小诚按下拨号键,马上又按死了。真是下贱,没有饭吃,竟然求到了当初追求者的门下。传出去,脸面会被人踩到地上。但是她又想不起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她相信,只要张嘴,吴小辉会给她个满意的答复。

她终于拨通了电话。

王帅从宾馆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下着细密小雨,路灯的红光散漫着,把雨滴都染黄了。起了一阵风,他打了个寒颤,身上铺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心里空落落的,心肝好像被人摘去,只剩下孤独的躯壳。每一次与情人约会后,透彻骨髓的孤独都会如虫子般啃噬着他。他现在特别想看到美子,紧紧地拥抱她一下。他扇了自己一耳光,狠骂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死无葬身之地。骂得有些狠了,唯有如此,他的心才能稍微宽慰点。

回到家时,双手沾着肥皂泡沫的美子迎上来,问道,吃没吃饭,累不累?他不敢看美子的眼睛,说洗个澡,放松一下。美子推开卫生间的门,问道,给你搓搓背吧,累了一天了,搓一搓舒服舒服。王帅连忙说,不用,搓澡太频对皮肤不好。美子声音蔫蔫地说,美丽今天打电话说离婚了。她丈夫早就在外面有人了。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还糊涂。多可怜,一个女人离了婚,就什么都没有了。

美丽是美子的闺蜜,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其实王帅早就知道她丈夫外面有人,还劝过,偷吃也要注意吃相,不要太难看。她丈夫不以为意,说,男人嘛,不趁着年轻玩玩,人生多缺憾。王帅不再说什么,他们是一路货色,只不过一个高调,一个低调罢了。我有个要求,如果你想在外面找女人,我不拦着,但有个前提,不能像骗傻子一样把我蒙在鼓里。离了婚,你想怎么玩都可以。美子的话听着温吞,王帅却感觉出话里的坚硬。他了解美子,是个宁死不屈的女人。如果美子知道他在外面干的丑事,她会鱼死网破!不会的,你放心吧!密集的落水声掩盖了王帅瓮里瓮气的声音。美子重重地关上了门。王帅垂着头,心想,难道自己露出了破绽,美子发现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有何漏洞。

王帅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亮了,打开一看,是玉珠发来的微信:回家了吗?好好休息吧!怀念温暖的怀抱。他抬起头,看到美子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菜谱。他瞅空回复:为什么这个时候发微信?别再发了!他马上关了手机。睡觉前,他打开手机,玉珠再没发消息过来。

连续一个多月,玉珠仿佛消失了一般,不再与王帅联系。王帅也不联系她,女人有时就不能惯着,否则蹬鼻子上脸,非惹出祸端不可。其实,玉珠不联系他,正中他的心意。因为美子说的那番话,他警觉起来,另外几个女人也不再联系。

这天下午,美子打来电话,说今晚一定要推掉所有应酬,早早回家给父亲过六十六岁生日。王帅忙不迭地答应。民间有个说法,男人六十六岁是一道坎,闺女应该好好给父亲庆祝一下。他安排人订了饭店,买了生日蛋糕,还准备了一堆生日礼物。岳父高兴了,美子就会高兴。另外,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一下对美子的亏欠。

这时,手机响了,是玉珠打来的。他不清楚玉珠这时打来电话是何意。以前她很少打电话,只是偶尔发微信。他摁了拒接,把手机重重地甩到桌子上,手插在头发里,使劲抓挠着。好在,电话再也没有响起。玉珠打电话有什么事呢?

电话接通,那边问,哪位?周小诚小心地问道,是吴小辉吗?那边很久没有回答,她猜测是吴小辉无疑了。你不方便先挂了,打扰你了。她现在已经后悔打这个电话了。手不由自主抖动着,脸庞滚烫,呼吸急促。

别挂!是小诚吗?那边声音嗑嗑巴巴。这回轮到周小诚不说话了。她舌头打了结一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慌慌张张挂了电话,紧紧捂着脸,好像要挤出心里的不安,泪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电话响了,是吴小辉。她按死,又响。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接起了电话。吴小辉问道,你……还好吗?找我什么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换号码……

周小诚不回答,泪水扑扑往下滑。今晚六点半,半山湾酒店,我请你吃饭,有事和你商量,不见不散。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半山湾酒店以适合朋友聚会,家庭聚餐闻名。当然,一般人消费不起,去那消费的非富即贵。虽然有求于吴小辉,但她不想欠他太多的人情,所以挑了个高档的地方。

周小诚打开衣柜,翻找适合今晚穿的衣服。这件黑色套装,做工精细,胸前一比划,太成熟了,五十多岁的职业女性一般。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肩膀露的太多,太过性感,好像一个风尘女子。她的衣服并不多,很快就见了柜底。看着镜子里不再年轻的容颜,她有深深的失落感。她扯了扯眼角的皱纹,多想抹平这些烦人的细线。

还是穿件普通衣服吧,日子过得不如意,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穿身不显山不露水的衣服,也是向吴小辉传递了一个无声的信号,她只想求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没有其他的想法。更希望吴小辉不要误会,对她产生什么想法。

刚过五点半,周小诚就到了半山湾酒店。她担心半路堵车误了点。她还想提前看看菜价,掂量兜里的钱点什么菜合适。事办妥了,她坐在桌前喝茶,静等吴小辉到来。

五点四十五,王帅在酒店门口下了车。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纯棉衬衣,藏青色紧身西服,黑色皮鞋油光可鉴。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人端着一个硕大的蛋糕,一人捧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礼物盒。

门口的迎宾见了王帅,满脸堆笑,开门,无比殷勤的样子。王帅拢了拢油光水滑的头发,整了整衬衣,扯了扯西服,迈着有些飘的步子,走进了酒店。他很受用这种状态,人有钱后的最终目的,就是享受前呼后拥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从王帅下车,周小诚就注意到了他。从他举止打扮,还有飘忽不定的眼神,周小诚判断出这人是个有钱的主儿,极有可能背着老婆偷腥了,只不过是善于伪装,没有被发现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王帅的眼神移到了周小诚这边。当然他不认识这个衣着土气,一脸疲惫的中年女人。周小诚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不屑,或者说是轻视。她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没想到,自己活得不如意,会受到陌生人的嘲讽。她低头喝了一口茶,被呛到了,暗红色的茶水喷到了桌面上。边上的服务员立马过来收拾。她慌了神,瞥了王帅一眼,看到他腆着肚,背着手,踱着步,得意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脸上浮着更深的不屑。她眼圈红了,泪珠转来转去,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一瞬间,她想收拾收拾这个趾气高昂,不可一世的男人。周小诚看着他进了包厢,平静了一下心情,走了过去。她打开包厢的门,镇定地叫王帅,先生!包厢里的人齐刷刷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王帅愣了一下,脸上错愕着,手指着鼻子,嘴巴无声地问,叫我?周小诚点点头。王帥出来了,一脸的不耐烦,冷冷地问道,你是?

周小诚心脏要跳出来一般,全身的血液沸腾了,手微微抖动,双腿无力,几乎站立不住。但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王帅的眼睛,冷冰冰地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只能这样反问,如果她说我是周小诚,王帅肯定会甩屁股走人。

王帅脸上浮着许多不解的神情,皱着眉说道,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认得我?我是她姐姐!周小诚突然说了一句。她说话的神态很平静,并没有受眼前这个男人态度的影响。

王帅脑袋开了锅,反复翻腾着,她是谁的姐姐?玉珠?小洁?还是玲玉的?他不知道。他和她们交往,从来不过问别的事,所以对她们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我妹妹怀孕了,快三个月了……周小诚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足有杀伤力。她在试探眼前这个男人的底细。王帅一听,脸上瞬间僵了,眼神很慌乱,仿佛长满了一片杂草,转身往回走。周小诚心想,如果他进了包厢,不理她,她就撤退。

王帅小心地关上了包厢的门。包厢里吵闹的声音被隔绝了,走廊里一时很安静。他小心地转过头,一脸惶恐的样子,焦急地问道,怎么就怀上了?确定是我的?每次都戴的套,这么不小心……

他不敢问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是谁的姐姐。如果他问,你是玉珠的姐姐?万一她是小洁或玲玉的姐姐怎么办?这样有好几个情人的事就露底了。

我妹妹不想让你知道,怕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周小诚现在已经沉浸在一个姐姐的世界里,对那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妹妹,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情绪。我太粗心了,不应该中途才戴套!王帅一脸懊恼,如果眼前没人,他保准会扇自己两巴掌。通过这个女人的话,他分析应该是玉珠怀孕了。

她处处为你着想,不让我来找你。现在,周小诚脑袋里仿佛真有一个怀孕的妹妹。她的心情已经平复,没有了原先的紧张。你天天花天酒地,对她却不闻不问,她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周小诚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当个演员绰绰有余。你看看你一家,高档饭店吃着,车接车送,有说有笑的……

王帅内心确实有了内疚之情,说,外面的人都认为我幸福,可是……他没再说下去。他脑子迅速转动着,得赶快把这个女人弄走,时间越长,越可能暴露。确实是自己没守住下半身,惹了事,让人家姐姐找上了门……他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掏出了所有的钱,往周小诚包里塞。

周小诚咬着嘴唇,死盯着王帅。王帅马上明白,这个姐姐嫌钱少了。他掏出手机,说,马上给你转账,要多少,你说!周小诚打开微信收款,不吱声,嘴角微翘,依然盯着他。王帅转了四万块,说,如果不够,你再来找我。周小诚转身走了,看了看手表,六点十分。她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与这个出轨的男人相见。她站在酒店门口,风一阵阵吹来,吹乱了头发。她想,为什么要敲这个男人一笔钱呢?与以前的生活相比,自己的所做所为,与出轨何异?

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等吴小辉吃饭。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