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一条河

多兰

辽河从我们村南经过,以此为界,分为河南河北:河北是村庄,河南是集市。渡船在村庄与集市间穿梭。

撑船的刘伯每次开船都放声喊:“摆渡,摆渡,过河去了!”渡客闻声陆续上船,荷花把收到的钱放入腰间的口袋。她十五六岁的样子,两条马尾辫轻轻摇摆,渡客们经常逗她说:“荷花!赚多少钱了?”她腼腆一笑,头一扭,害羞地望着对岸。

荷花是刘伯捡来的。当年,刘伯听到河心有婴儿的啼哭声,顺声看到河面上漂着一个大木盆。他划船靠近木盆,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婴孩上盖一张荷叶。围观的渡客说,是河神送给刘伯的孩子。刘伯没有说话。他半辈子以摆渡为生,只有船是他的亲人,他的孤独、冷清都被荡在了桨下的河里。刘伯默默地抱起了女婴。

荷花在辽河岸边慢慢长大,到了河里,活脱如鱼儿。那时,我不敢下水,很是羡慕荷花的胆量。我也害怕乘船,木船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会翻掉一样。荷花叫我蹲下来,我就蹲下来,虽然心里依旧有些害怕,但是荷花让我有安全感。

后来,我和荷花一同考进重点中学。开学不久,要求每人交十元的班费,荷花刚交了钱,她的同桌告诉老师钱不见了,怀疑荷花捡到了不给,而荷花的衣兜里恰好有刘伯交代买米的十元钱。老师逼问,荷花沉默不语,还从衣服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十元钱。放学后,我们一起走了好久也没有交谈。最后,荷花笑了,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

荷花不来上学了。母亲说,刘伯突发脑梗,半边身体动弹不得,生活的重担一下落到了荷花身上。

我去渡口找荷花,她独自撑着木船。她指给我不远处的一艘大船说,那是邻村赵家兄弟的船。渡口是十几个村子的重心,几个村子开始按年付给赵家兄弟船费。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望着河水发呆。

刘伯能用拐杖走路后,听说大船的事,急火攻心,人就不行了。刘伯临终前要求火葬,骨灰撒进辽河,他不放心荷花,他想死了也要守着河水,保护好荷花。

没了亲人的荷花,变得郁郁寡欢。我们在河边踱着,她说,她一直有个愿望——有一天,她的爸爸妈妈来找她。说完,她又使劲儿摇了摇头。

落日染红了西天的云彩。南岸有人喊渡船,荷花说是小张老师。小张老师每天坐她的船上下班,小张老师走在河堤上,身影在金黄的光里忽闪。小张老师走到渡口,风吹动他的白衬衫。小张老师上渡船时,荷花有些羞涩。小张老师下了渡船,一步一步走远,荷花可能很希望他回头,但他没有回头。

大学放假期间,我跑去找荷花,她特别开心,说这说那。我故意提起小張老师,荷花却长叹一口气。当时,两个人都喜欢对方,只因为小张老师家人的反对就放下了。荷花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张老师,这只不过是一个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梦而已。

有一天,小张老师跑到渡口通知荷花,这几天会有暴雨,把船放好,不要摆渡了。

果然,辽河两岸多日普降特大暴雨,洪水泛滥,淹没了玉米地、高粱地,奔腾的河水在河床里沸腾着,里面漂浮着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洪水好像不满足于此,撞击着防洪大坝,人们被这次洪灾震撼了。

洪灾过去没几天,赵家兄弟的船出事了。荷花连续救了三个人后,再次跳入河里,从此没有人见到她。

二十年过去了,可能没有几个人记得荷花的故事了。因为,没有人再摆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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