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是非常性感的

孟依依

去年六哥听说北京城郊的读库库房可能要被拆除,也看到北京其他街区贴出告示来说,如果要拆,要求15天内必须搬走。这样大的库房显然不能在15天内全身而退,所以在拆和不拆两种可能性里,他只能赌一把,并且选择了会大费周章但至少更保险的一种——主动搬离。

几位老前辈趁机把他叫去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再自己做库房了,交给第三方物流吧。结果他非但没听,还把库房升级了。六哥说,反正他和六嫂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追求,六嫂穿几十块钱的衣服都开心得不得了,至于孩子,实际也没有太多开销。

倒是书,一定要有个安全的被保护得好好的环境。畢竟这些书啊纸啊,是他15年来的心血。所以在南通崭新的脱胎换骨后的库房见到六哥的时候,他真是红光满面。

六哥平时就不太爱抱怨——“诉苦、抱怨不是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该有的追求”——这几天更是快乐得直哼哼,跟着摄影师跑到这里那里拍摄,跟我说,我在同龄人当中还算不错吧,我也没秃头,是吧。

快乐还因为,接下来比较长的时间里,他又可以把大部分心思放在编稿上了。

100期《读库》,其实我只看过一小部分,大多是创立前期的,这几年来看得更多的是由读库出版的书籍,那些书有一种容易辨别的气质——便携、轻巧,像一个特别安静又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的人站在那里,如果你愿意过去打个招呼,那就过去。

六哥经常说,要让书更像书,“书本身几乎没有创新了,只是为内容服务。经常看到一个编辑说,我做了一本新颖的书,那是他看的书太少了,如果他眼界宽广一点,就知道他所想的所有的点子,无论是设计的灵感还是印刷装帧的灵感,都已经有人做过了。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会那么追求书的皮相,让一个读书人拿在手里觉得很舒服就行了,我们也不再强调用什么材质,怎么印刷,那是它最正当的一个属性而已。”

而这么多年,这些千万字的内容,都是他精挑细选。

当下记录的手段是最多的,但产出却是最少的。读库能坚持把阅读定位成对读者的冒犯,用一以贯之的敏锐、不讨好、冷静热情生存下来,十分珍贵。

在南通的采访和写稿完成后,我就先回家了。临走前,读库团队的一个可爱姑娘田园送了我两本小书,一本是《读库2001》,另一本是海桑的《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回去的大巴上闲来无事翻了几页,翻到海桑的其中一首诗,说:

即便我是渺小的,我也不难过

我要认识并接受自己的渺小

向那些宏大的事物致敬

那最普通、最平凡、最卑微的就是我吧

我是我自己的宝贝,放在瓦罐里

我甚至有点骄傲,只因为适得其所

读库这篇稿做得仓促,很多东西是在之后这几天我才慢慢醒悟过来的。

比如这几天我的朋友住在我家,她在为她的研究生毕业论文感到苦恼,苦于找不到书写的意义。我们最喜欢下午坐在厨房里夸夸其谈,扑通扑通吐出些大词,俗称“口嗨”。后来她的导师告诉她,先不要有那么多想法,让你的研究为他人的研究做基石就好。

我于是又想到陈晓卿发来的那段语音,说,每次他想拍一部宏大的纪录片,为国家,为人民,六哥就跟他说,你放低一点,放低一点,你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作为一个专业人员,只做自己专业的事情。

这几天愈发觉得,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即使用最笨的方法、花最多的时间,也实在是非常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