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晓志:在故事里等待一个钩子

黄佳诗

我真正觉得读书有意思,还得是从金庸开始

饶晓志的老家在贵州,是遵义市下面的一个县城。他的父母都是老师,会给他订阅《少年文艺》和《儿童文学》。

每个月收到邮局寄来的这两份刊物,是饶晓志童年最快活的时刻。那是他在这个偏远县城,对于这个世界最大的盼望。杂志里,会有大城市的孩子写他们的生活,这些文字帮助童年饶晓志完成了他对于城市的想象。

但到了青少年期,这些杂志又被他定义为“父母给的书”,“他们肯定逼我读过四大名著,这是他们眼中的传统,但那时我确实读不进去。从小我的作文就不错,写的都是范文,还是校报的写手。上了中学之后我才有自主选择权,去看那些他们不让看的闲书。我真正觉得读书有意思,还得是从金庸开始。”

上世纪90年代,县城里有一种租书摊,往往离学校很近,少年饶晓志就天天去租书,“看金庸是从《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开始的,然后读古龙,他的人物都写得很好,我特别喜欢楚留香。其实琼瑶的书我都看过,甚至岑凯伦,他们都是租书摊上常见的名字。那些霸道总裁的故事我也不断地看,一个个故事翻下去。”

他一边看故事,一边还爱跟同学讲故事。“我爱跟身边的人讲我看过的电影、小说,甚至说着说着,就带上几句台词,在他们面前表演了起来。有位学音乐的师兄告诉我,可以去艺校学表演,我这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选择。但我起先没有上中戏,而是在貴州念了两年艺术学院。”

后来这位学音乐的师兄到中央戏剧学院进修了一年,回来就和饶晓志讲学校里的很多故事,讲老师和学生是如何排练创作的。饶晓志一脸羡慕,那是他所生活和学习的城市不曾给予过他的。

“最后师兄拍拍我,说我挺有中戏范儿的。”这句话饶晓志听进去了。正好那时候李亚鹏主演的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在全国热播,他就是中戏毕业的,于是饶晓志心里就想着“我也要往中戏去”。那时的他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话剧版《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导演。

在艺术学院读书时,有一位老师对饶晓志非常关照,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导演在培养,给他布置的作业跟班里其他学生都不太一样。“别的同学写剧本他要求写500字,到我这儿,他就要求我写1500字,真的是明目张胆地给我开小灶。我第一次进电影剧组就是他带我去的。他当副导演,安排我当录音助理,想给我多一些看世界的机会。实际上,是他给了我自信心,也是他观察到了我身上的某些特点。我考上中戏后,还有一位在他的影响和栽培下成为演员的学生,就是章宇。”

电影《无名之辈》去贵州做路演时,导演饶晓志与主演章宇一起上台感谢了他们共同的这位老师。

小说有很多形容词,剧本则都是动词

进入中戏,每个人都会收到一套书,放在一个纸箱子里。这就是被中戏师生称为“中戏六十本”的60个剧本,里面有古希腊剧作、莎士比亚剧作、古典主义剧作、象征主义剧作……

饶晓志刚进学校、开始学着写剧本时,并没有被 “中戏六十本”影响到。“那时候,我把它当成一种痛苦,当成某种要考试的东西,被动地去学习和赏析。刚开始写剧本时会觉得有很多内容想法喷薄而出,但久而久之还是会绕回到这些经典剧作的逻辑中,那时就会感叹,大师们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写出经典传世的作品,而且看得这么远。”

从开始写剧本起,饶晓志看书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以前看故事,现在他开始找寻故事里的钩子。

在他看来,很多小说都可以改编成电影或戏剧,关键是看它的那个“钩子”有没有钩到自己。“我们做剧本,在好莱坞有个说法叫hook,就是那个钩子能不能钩住你的欲望,会不会钩着你想要探究这些人物是如何发展的。”

如今已经成为了电影导演的饶晓志,常常会收到别人递给他的原创小说。“读小说和看电影一样,要看开篇能否打动你。有些电影刚看了开头就不想看了,不是说电影不好看,可能只是不适合我。其实有很多都没有怎么看,就是钩子不够。”

在那些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里,饶晓志很喜欢《活着》,“还有根据《动物凶猛》改编而成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王朔的作品,我都是先看他的小说,再去看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只有《霸王别姬》,是先看了电影,又找了李碧华的小说来看。但到了《教父》,看完电影,我再找小说看时,可能因为翻译的问题,就觉得小说不如电影好看”。

饶晓志也曾想过自己写一本小说,连名字都起好了:《在世界还年轻的时候》。但很快,他就被别人劝止了。朋友对他说,“求你了,你还是继续当导演吧,你去玩你去应酬,你去感受这个世界,不要写小说!”

他们跟他说,写小说需要足够的时间,得每天都写,养成一个写作的习惯。写剧本的饶晓志是一个特别随意的人,虽然他一直跟合作的编剧们强调剧本不能随意。“我是想到哪就写到哪。我来提供骨架结构,编剧们填充血肉使其丰富多彩。我写剧本更像是写个故事或者短篇小说,有很多我自己写了开头,甚至写到中间的故事,但因为没有形成剧本模式,就放下了。剧本和小说的区别在于,小说有很多形容词,但剧本都是动词。”

在饶晓志看来,小说是需要意向的,它起码得给人以比喻,类似“疑是地上霜”这样的比喻。“但一个编剧如果写了太多这些,那就是个错误,会变成不值钱的东西。当演员和导演拿到你的剧本,就应该直接照着去做,不能有负担。”

导演是一个不断帮人解决问题的人

饶晓志把家和工作室都安在了北京。他和陈建斌、王学兵、编剧雷志龙还有一位国家话剧院的导演,常常会碰头开策划会,有工作时谈工作,没工作时就成了一个饭局。他们把这五人组称为“复眼文学组”。

“复眼文学组”会互相策划剧本,讨论最近彼此看了什么书。饶晓志强调这并不是一个读书会,“我们都是在讨论看到的某个故事,某一个人物,而不是整本书。这是我们一个松散的朋友组合”。

他们也不时会翻出一些契诃夫、贝克特的剧本读上一读。“老陈(陈建斌)的第二部电影叫《第十一回》。在策划这部电影时,我们读的最多的就是契诃夫。老陈是我身边的朋友中特别爱看书的一个,他最喜欢契诃夫,还写了首歌叫作《契诃夫来到我身边》。我前阵子看了一篇文章,里面说到契诃夫就是在描写一无是处的人,通过描写这些人,在他们身上找到一些生活的意义。这可能就是我们为什么爱契诃夫的原因。”

饶晓志去年还监制了一部电影,就是徐磊执导的《平原上的夏洛克》。在一次聚会上,刁亦男导演向饶晓志介绍了作家双雪涛:“他是《平原上的摩西》的作者。”结果饶晓志不知道这部小说,他想着《平原上的夏洛克》的导演是河北人,于是就问双雪涛:“你也是中原人吗?”这个故事被刁亦男他们一帮人嘲笑了很久,“什么平原中原的,人家是东北人。我记得这次见面,是因为我觉得特别惭愧。后来我知道双雪涛的作品很棒,为人也非常谦逊”。

无论是之前做话剧还是现在做电影,饶晓志都需要东奔西跑。去国外的时候,他会去二手市场,但不大去书店,他自称英文不太行,“有时也会碰到一些旧书,你看不懂内容,但光看封面就觉得它经过了很多人之手,会有冲动买上一本”。

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和朋友一起去台北玩。两个人半夜睡不着就跑去外边逛书店,有24小时不打烊的,“我们在那儿看了通宵,还买了一本叫作《性爱宝典》的书,包装特别精美也特别厚。我俩把这么沉的一本书带回了北京。俩大小伙子特别有仪式感地约在了一个晚上,在家把蜡烛点上,给酒杯倒上酒,把塑封膜拆开……我们傻眼了,里面根本没有图,全是英文单词!”

饶晓志对于书始终有敬畏之感,“去年我拍戏的时候身体出了一些小问题,所以每天除了拍戏还要健身,精力完全不够,没有完整的时间去读书,阅读量下降了不少。坦白讲,我去外地拍戏都会带书,但读书需要空间和氛围,需要进入那个世界,特别有意思的部分还应该做笔记,这才是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