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马菁菁

馬菁菁 

诗人、画家不是以眼去看世界,而是心遨游在宇宙之中。”竹林七贤“嵇康言: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俯仰自得,俯看大地,仰观天空,哪里有什么边界,人与万物融为一体,“游”才是正道,心是主体而非肉身。

中国诗画的空间感,在于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诗画是时空之旅,自由自在。

在宋代以前,作画主要是宫廷画师的责任,不但文以载道,画也要载道,诗和画还没有同台。直到唐朝大诗人王维开启了简淡、平实又韵味无穷打动人心的诗歌之风,才将诗与画拉成一对形影不离的伴侣。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行”“坐”两个起始字把人物动作交代明白:在山中行走,顺着山间小河逆流而上,突然河水消失了,尽头出现一片开阔之地,那就坐下看看云吧。王维就是这样,事无巨细地把他所看所想用最简单的技巧写下来,待你进入到他的幻境中去,猛然反应过来,是啊,如果一直顺着水走,水若穷尽了,不要慌,还可以抬头望云啊。

每一条路,都是人生路,在哪儿跌倒了,就在哪儿躺一会儿吧。

宋人非常爱用唐诗作画,特别是南宋,就像古人文章爱用典一样,不用显得没文化。所以北宋画特点是雄浑,南宋画特点是诗意,几乎每一幅画都有一首诗相配。

王维被后人尊为”诗佛”,他本人是虔诚的佛教徒,所以他的诗中总带有禅意,入口清淡回味无穷。

那首《终南别业》是他历经“黄狮舞”案被贬出京城,又经安史之乱,腿脚慢了些被安禄山抓去做了个伪官,最终放弃官场和年轻时初入庙堂时意气风发的斗志之后,在终南山买了宅子隐居时写下的诗,一开头便说: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王维喜欢用时间入诗,“中岁”至“晚家”,短短十个字,仿佛随他过去了一辈子。水穷处是年轻时被贬被抓,云起时是隐居山中,“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一位官场士大夫,看尽人情冷暖,才能与林中偶遇的乡人谈笑,并且忘了归期。

维隐居时的画作《辋川图》,透露了一个秘密:王维的“别墅”可真大呀,依山而建,换现在可以申请一个5A级自然景区了。他将这片土地划分为20个景别,分别写了诗画了画,我挑了几处我最想去的。

            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文杏也叫蓬莱杏,在古代那可是神仙果,不常见的。王维把这座华美的建筑盖在地势极高的地方,才配得上以神仙果为梁的仙境,有云飘进屋里来,转瞬间便化作人间雨。睡觉的时候有云作伴,想想就高兴。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首诗最有名,也最精彩。以“空”字开头就让整个画面充盈起来,剩下的便都是自然。

               漆园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

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这里的古人指的是庄子,那么大学问只做了一个管理漆园的小官,楚威王请他出仕为相他拒绝了,后人称他傲吏,称赞的意思。王维这个不成功的官吏拿庄子说事儿,自己隐居不是傲吏,而是早已将自己托付给了“婆娑数株树”。

自然的,才是最恒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