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北周对腐败的态度决定国运

陈峰韬

高氏和宇文氏对腐败一者纵容,一者重视,最终使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民族矛盾和腐败,是五胡十六国之世的两大痼疾,没有哪个部族国家能妥善解决这两个问题。以至于后来愈演愈烈,造成政治上的腐败。

北朝承十六国之余绪,宇文氏和高氏分立两国,面对这一历史性的问题,走出了两条颇不相同的路子,仿佛如镜子一般,映照出部族国家的命运。

高欢的纵腐奇谈

高欢扶立东魏,儿子高洋又篡魏代齐,皇族和统治者的高层,都属鲜卑化的汉人或其他杂胡。这些人大多是来自六镇的伧荒武夫,对物质的渴望变态到令人发指。

贪污是北齐高层的普遍做法,宗室、外戚、元勋宿将,乃至后来归附高欢的河北汉人豪强,也都被这一风气沾染。对此,高欢并没有有效地约束腐败行为,而把纵容贪腐当成笼络人心的特殊手段。高欢把“天下浊乱”定性为司空见惯的历史遗留问题,并说,如果过于峻急地惩治腐败,会逼得功臣宿将们都去投奔宇文泰和南朝萧衍。

这番思路清奇的理论,莫名其妙地把人心向背、物质欲望与政治纲纪强行糅合起来。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番言论显得高欢境界不广,以及基本政治素养的缺失。纵容腐败在短时间内固然起到了一定笼络人心的作用,但其长远的消极影响是无法估量的。

腐败首先严重阻挠了政治改革。高欢晚年似乎意识到了腐败向政治领域的蔓延,并让长子高澄主推新政,高澄抛开一千勋贵,专一任用河北汉人名士,从整治腐败、整顿吏治入手进行政治改革,惩治了一大批贪腐之徒。

然而高欢的决心并不坚定。高澄的改革触及晋阳勋贵的利益后,迅速引起极大反弹。高澄遇刺死后,高洋不得不对晋阳勋贵表示一定妥协,这基本上否定了高澄时代定下的政治基调,反腐问题又被搁置。

政治腐败牵连引发的问题很多,最典型的是北齐后期军事支柱斛律光与祖埏、穆提婆等人的斗争。

祖埏贪墨成性,强占民宅且恶评不断,在当时与斛律光几乎势同水火。齐后主在宫中信用陆令萱、穆提婆母子,穆提婆想求娶斛律光的女儿但被拒,后来斛律光在朝上因穆提婆被赐官田一事当庭怒斥后主,自此二人与斛律光结怨。相同的矛盾促使二人与祖埏一起构陷斛律光,正好北周韦孝宽又大纵离间之计,后主便糊里糊涂地将斛律光杀掉。

斛律光之死纯系腐败政治的恶果,当时连后主另外几个宠臣都觉得杀斛律光不妥。但后主为祖、陆所惑。彼时北齐的政治,已经完全堕入腐败的漩涡,任谁也挽救不了了。

崇儒对北周政治风气的塑造

相比北齐对贪腐的纵容,西魏北周立国之始,就鲜有腐败的风气。

宇文泰非常注重以身作则。534年,宇文泰率军消灭侯莫陈悦于上邦城,缴获大量财物,宇文泰将所有财物全部分给部下。左右侍从私自留了一口银镂瓮,他知道后责怪侍从,把银镂瓮剖开都分予将士。起事之初有这样的做法固然属有意为之,但对比高欢将帅创业与贪腐并行的做法,宇文泰所为确属难能可贵。

宇文泰非常推崇儒术,他所信用的名士苏绰起草颁行的《六条诏书》,其中将近一半的篇幅都在强调官德修养,从理论层面为清明的政治风气打下基础。

与《北齐书》诸纪传中触目惊心的贪腐记录不同,《周书》中所载西魏北周的贵臣大将,扑面而来一股清俭之风。

位列十二大将军的达奚武与李穆的前后变化,发人深省。达奚武少年时颇好奢侈,因军功升为大将后反而非常爱惜声名,出入不施仪卫,尽量保持朴素的作风。

李穆在西魏北周时比较低调,担任并州总管要职时,他为政亦能“镇之以静”,很令百姓怀念。但入隋之后,国家不再刻意强调保持崇廉尚俭的政治风气,李穆满门儿孙骤然间放松了自律要求,甚至发生夺爵命案。一朝政风一朝人,于此足见宇文氏保持政风的卓越成果。

宇文氏能维持这样的风气,一方面靠崇儒术对官员的品德进行重塑和维护,另一方面,还通过严厉的奖惩措施来维持吏治的严肃性。

535年,宇文泰的舅兄、秦州刺史王超世,因为贪污被宇文泰直接处死。宇文邕更加贯彻了对贪腐的严惩政策,《周书·武帝纪下》记载,当时定刑律,监临主掌自盗二十匹以上、小盗及伪请官物三十匹以上等,处以死刑。这类法条虽过于严酷,但客观上起到强大震慑作用。

惩罚的同时,激励措施也同步跟上。北周极其注重对事功的奖励,立了战功的将军一定会赏赐,而且根据功绩大小,赏赐之物相对增减。如554年于谨平江陵、擒杀梁元帝,将俘获之宝物尽数上交。宇文泰赏赐其俘获的宝物,赐予奴婢一千人,加封郡公。而同时期大将军王雄攻取梁朝的梁州,因后来梁州复叛入南朝,王雄竟然寸缕未得。

总体而言,宇文氏采取了多管齐下的措施,使得西魏北周的官员保持着相对清明的政风,以及较为上进的心态。

齐周皇族迥然相异的家风

宇文泰与高欢对腐败的不同认知和政治格局,全都映射到了宗室子弟的综合素质上。

高欢一共有十五个儿子,澄、洋、演等尚可,其余或是平庸,或是暴戾。即便是几位较长的儿子,个人素质上也都偏于躁险、奢侈。

其余子孙,长期耽于享樂,有作为的不多见。武成帝高湛诸子尤不成器,后主又爱享乐又庸懦,所宠信臣子无一不是贪婪成性的吸血鬼,诸佞把朝局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高洋之后,高氏诸主江河日下,宗室子弟中除了高长恭尚可,其余无一能济世救时,眼睁睁地看着齐、周局面反转。

宇文氏家族则完全相反。宇文泰非常重视儿子们的教育。其十三子都完全按照汉家皇室子弟的路数,从小学习儒经,二子震、四子邕、五子宪、幼子迪都是能够把《孝经》《论语》《毛诗》等随口背诵的饱学之士,七子招的作风有些南朝化,爱吟、作诗文,学庾信的诗赋学得有模有样。

学习儒经,对宇文氏诸子的心智起到很大规范和约束作用,除六子宇文直稍显有些暴戾——但也仅限于对权力的渴望,其余诸子的表现都称得上良好。对于腐败,他们的态度基本都很抵制。

周武帝宇文邕“身衣布袍,寝布被,无金宝之饰,诸宫殿华绮者,皆撤毁之”,作出了很好的表率作用。五子宇文宪军政兼通,是北周后期首席名将,但他位愈高愈自谦。第十一子宇文达以节俭自律,奉行“君子忧道不忧贫”。

高氏和宇文氏对腐败一者纵容,一者重视,最终使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这个教训,远不止这两个国家或是一个特定历史阶段的镜鉴意义,而于大部分历史时期和国家,都有着非常深刻的历史喻示。

摘编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