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短歌

叶飙

充 实

哦,多么现代的感受,

像一只蚂蚁,为一颗冰糖忙碌。

哦,蚂蚁多么享受它,

这么大一颗,意味着存储,今年口腹无忧。

那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罢休?

如果冰糖继续存在……几米之内?谁知道呢……

又或者,只因他是蚁群的一员,蚁群:

年轻时出卖时间,买来一份老时的保险。

茶水间远眺

北京的远山,

低矮、绵延,像是他

渴望的一生。

实际上,当你靠近它,

开始攀登长城,

会看见水库涧绿、桃花满山谷。

在中远距离上,

是同等高度的新中关

和他相对看。

“新”:但城市的每一瞥,

同时也是旧的,

熟悉得仿佛他是老顾客。

而当他喝完咖啡,

一只鸟儿,已经飞过

居民楼、街道,以及

缓慢行驶的车辆,

只比远眺的眺慢半拍。

十点钟短歌

晚风吹拂地铁口,吹过

他疲惫且清凉的头颅。

他获得了启发:这一切都具有深意。

为了那短暂的幸福,人,必须耗尽他自己。

如此,夜色才能温柔、树木才能

凋零。世界多像那一闪而过的野生橘猫,

眼畔流光,带来,转瞬又——

带走了神秘。

短 歌

天色忽晚,他已经下班,

多么平淡的一天多么幸福。

他节省下来分分秒秒,

不必要被什么念头占据。

时间是呼吸,呼吸是黄金。

有一天,这一切会永恒,

光临他、光临每一个人。

甚至,被欲望改变的脸庞,

也会松弛下来,变得圆满。

数据产品

一个Q过去了,

她的工作室仍旧没有

革命性的产出。

一些尝试失败了,

一排树掉光了叶子。

冬天过后,

上市是大概率事件。

但她的工程、她的艺术品,

无关资本回笼。

那是纯粹的美,

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

她得坚持下去。

感 悟

周一的早晨,

全家的咖啡买一赠一。

他多买并存下来。

这意味着,作为消费者的他

生命周期的延长。

所谓物美价廉,

来自于羊毛出在羊身上,

或者出自于猪身上。

他知道这些商业的逻辑,

他将凭借此道工作与生活。

早 晨

今天,他不是诗人

他将是在作业中享受,或者垂头丧气的人

今天是新的生命周期的开始

又要重新设定预期、规划达到的路线

他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现在,他决定买杯冰咖啡

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开始全情投入

最后一公里

某人思想  某人思想的时候

出地铁口转弯  之后右拐、直走

因为思想  风景获得了专注

大晴天也克制住了  疲倦以及风暴

继续直走、笔直走  树长出叶子  墙投下影子

某人要像穿过时代一样  走完这段路

某人要像水牛一样喘息  才有名字

会议室

这里,声音游荡,

但来自金属,

硅,通电之后,

可以目睹声源。

一切,为了观点的

表达。在此空气内,

世界的供需,

可以无限组装。

肉体因愿景

变得比上一刻新鲜。

这几具,死神是否,

愿意出价更高?

费解的事情还有:

盆栽永不招展,

它像石头,只剩冰冷的眼,和

被抑制的心。

休息室

嘟、嘟、嘟。

谁在,黑暗中发出声音?

门在煽动,溢出了很多不明的液体,

吞噬了光。

他现在只是他的心脏。扑通、扑通。

躺椅多么柔软,麻醉了一切。

他的手呢?他的键盘呢?

他的声带呢?

看起来都消失了。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心脏像一朵花,被掀开,掉落出无限的零件,

螺母,螺丝钉,螺……

电话间

因何緣故,这几个立方

被单独隔离出来?

唯一的门,没有关闭严实,

跑出来萧条的空气。

在逼仄的里面,一桌一椅,

沉浸中保持着坚硬。

这里不是监狱,也没有惩罚,

但墙壁已简约成白色。

谁会留下一个马克杯?

手柄上的指纹清晰,

拉近看:圆圈套着圆圈。

那个人已经走了,这里

只剩下思索后的空无,

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天花板。

静 物

没有痛苦,没有杂念,

水,纯净、透明。

当它倾心椰汁,变得甜,

当它遇到咖啡,变得黑。

口罩是浅蓝色。

被舒展,挂着呈现出弯曲。

它还有一点通透,

屋内的空气没有感情。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

世界转过紧张的脸,

太疲憊了。那张脸伸出了舌头,

轻轻舔过窗帘。

关于一件衣服的短歌

1

一件衣服,被悬空。

那空间被白光铺满,并

抽离了睡梦。对这件衣服,

世界失去了想象、修辞。

没有母亲,愿意为它打上补丁,

没有诗人,愿意为它押一次韵。

一件衣服的卧室,

已经被永久地拉上窗帘。

2

现在,它只渴求一个情人,

不为了那些崇高、修远之物。

肉体成为了它的欲望。当

情人的手臂穿过袖口,

当,两座南方小山耸起,

这一次,它获得了短暂的触觉。

它也是有肌肤的么?

这感觉如此真实,并不标准化。

3

当夜晚忽至,再一次

它被悬挂。在这个鸽子窝的世界,

它的保暖功能带上了温度,

它的遮蔽作用显现了色情。

而情人已褪去了一切,

在卧室的正中央、白光照射的中心。

它知道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它振落了纽扣,叮叮当当落下意象。

九号楼

那是她的住所,

沿着深夜,她走进去,

借此获得一种确定性。

在这里,未来不会再在

脑海中抵抗。

降临了,他的吻,

降临了,手抚摸过眼睑。

她感觉到自己的美在复活,

镜中的一切多么精致。

不要苦恼啊,

为什么不再多自恋一会呢?

实用主义者的春天

早晨,太阳攀爬后主楼。

一本经济学书籍,在图书馆被翻开。

借助光,它说,生活不过是公式:

一个包子让人满足,七个让人厌恶,

一切都是精巧而漂亮的数学。

肥胖的春风前后左右奔驰。

一顶帽子被打翻在地,跳跃、旋转。

一只乌鸦魔术般飞出来,嘎——嘎嘎——

真理的信奉者,高效的

实用主义人士,原来是个秃子——嘎!

这个春天是这样一种春天:

郁金香五颜六色不是资产,

大朵白玉兰从瘦枝张开不是泡沫,

悬铃木的果子旁抽出的嫩叶不是“是什么”。

这个春天只是感觉的春天。给人颜色瞧瞧。

上午,秃顶是种欲望。而下午,转眼间,

秃顶是种忧郁。天蓝水绿,春风中飘来的

杨絮让人过敏。天蓝水绿,衔帽的乌鸦后面

紧跟一群乌鸦。你忧郁于——

之前你感到春天的喜悦,但你无法分析它。

旅 程

醒着,做过去的梦。

那片草地,从没有沾染上奶油;

他还是另一个他,

要身为太空宇航员,观察天空。

星星那么清晰,

连银河,都肯定是乳白色。

对以后来说,在瓦片大的故乡,

他并不是由细胞组成。

但那时候,空气中流动的分子

像现在一样流动,

像杭州作别的燕子一般飞翔。

再做已是做梦中梦,

他翩翩启程的时候,灯火、黛色的山包,

一一点缀在田野中间,

然后是未见的安徽,蔚蓝的水球。

是的,他像该飞上去的那样飞上去,

分子悄悄送来别样的气息,

在合肥,在149公交车上。

——赠鲍睿涵

雨,切割着风景。

有时又斜着,

催来一辆受伤的自行车。

而屋檐犹如昨日的。

青黑的瓦片,包裹于

高处白色的石灰石。

聚会仍短!那绕梁的凤凰,

让大家一一走出去。

呵,带来时空的阵痛。

但桥要第二次弓起!

隐秘的尽头,它拱起的眼睛,

正穿过无穷的铁轨……

安庆路

那年,街道仍旧

残破。建造未完的天桥,

和它一起入冬。

天空灰尘密集;城市的

楼宇拥簇,

是不可预知的迷宫。

而他带着不安启程。

眼神惶恐,如上帝在湖面,

投下一枚石子。

渐渐,在众多面容中,

他异地的脸,

生长出坚硬的角质层。

那年有时,夜风轻轻

吹拂来安慰。

树影下的路灯,像是

将昨日重叠的幻影。

哦,他悄悄内心画圆。

他想吃下这枚果实。在某一天。

赞 美

九十年代的山包,

贫穷而且低矮。

它由两个坡面构成,

分属不同时段的阳光。

上午的辛劳和营养,

恩赐的是几块菜田。

下午倾斜的斜坡,

则是光柱写满知识的黑板。

我们可以这样说,

山包满足了成长的所有条件。

它每夜做梦感到幸福,

它长个子抽筋感到幸福。

而现在,我们趁着夜色,

把一间瓦房子放置在顶端。

如此,好让这首诗有个——

尽善尽美的理由。

清晨行记

风在异乡,掀开薄雾的一角

一排香樟微微颤动

摇曳中,它惊觉身下行走的一块石头

缓慢、将遥远微闪的星辰连接。

“而……星辰又去往何处?”石头感到沉重,

它听闻月亮的轰鸣渐小。

世界已经不再晕眩,

它和那些建筑之间,只剩下被涂抹的时空。

在这时,东边的湖水翻卷着蔚蓝,

一只树上的锦鲤落下来,带来

受伤的消息:“一些变故,危及着

山谷、森林和房子。”

“哦,这可怎么办?”石头更加沉重

它扩大身躯,在清晨

晃荡着樟树分泌的忧伤。

而风此刻止息,薄雾涌来,遮住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