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影子记

闵凡利

现在,我带着欧阳一助理和一队人马,进入了善州。

这次来善州,住的不是上次住的地方。上次住的是圣人宾馆,这次住在了善州老干部活动中心。

欧阳一先行给王市长进行了对接。听说我要来,王市长安排住市里的机关招待所。我说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就住我们捐建的老干部活动中心吧!

当时建老干部活动中心时,我让助手专门按五星级的标准设计了两个总统套房。设计一个不行,善州的领导平时用着,我要是来了,能好意思撵他们?设计两个就好说了,一个总统套房给你们用,另一个给我留着。这样,无论我什么时候来,都能住到我的房间去!

这就说明我的高明之处。我是商人,商人就是逐利的,通俗地说就是挣钱的。商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用最少的钱挣最多的钱。用你们善州人的话说,就是用一个芝麻挣个西瓜。不要相信商人善良,不要相信商人不挣钱,如果你要相信商人的话,那你就相信狼不会吃肉、老母猪会上树一样愚蠢和可笑。什么儒商什么义商,说到底,那都是他们感觉自己挣的钱太龌龊太不干净,还有的太烫手,拿在手里是个祸,于是就舍了出去。

舍是什么,那是为了更好地得。

在我眼里,商人一共分三个等级:最高级别的是聪明的商人,中间的是平常的商人,次之是愚蠢的商人。聪明的商人不是说你有多少钱,有的就是一分钱没有,或者还欠着很多的外债,但他不失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在你们眼里,也许那个商人很成功,拥有很多资本,公司做得也大,但他的钱来得不正,不是靠和当官的勾结,就是用受贿的方法,或者用垄断和威吓。这样的商人你别看他今天拥有再多的资金,明天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建立起来的资本大厦就好像建在沙漠上的楼阁瞬间倒塌。资本就是双刃剑,它是有锋芒的,凶光闪闪,掌控不好,不光会刺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

聪明的商人就是高明的棋手,无论何时,比一般的棋手要多看好几步。有时他走的棋路莫名其妙,但只有到绝杀的时候你才会恍然大悟,这一步棋走得是何等高妙。

我就是那个走高棋的人。

住进老干部活动中心后,王市长过来了。对了,前两年我来收购真话的时候,王市长只是个代市长,那时他刚从另一个县里调过来,当时还没开人大会选举,没走程序。但善州这地方有排外情结,特别这儿的老干部,对外来的干部都抱有敌视态度。当时我为什么没有选择给他们捐建图书馆、博物馆什么的,我是从王市长的一个眼神上看出了当时的王代市长想要我建的是什么。当时他拿着那一沓设计图纸,看图书馆、博物馆等图纸时只是看了一眼就翻过去了,但看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图纸时,那可是眼神和心神都在图纸上。当然,那眼神里有期望、有无奈、有恐慌、有焦虑,他的眼神在这个图纸上停留得比在别的上面多了两倍多。我当时就清楚,他最想让我捐建的就是这个老干部活动中心。可这个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他那就是巴结善州的老干部了。他在善州老干部的眼里就轻了——轻如鸿毛了。虽然我当时不知道他还是代市长,但我们这些做商人的,就是闭着眼,心里的眼睛也是瞪得溜圆的。

王市长来到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大帮子人,有司机有秘书还有提包的。王市长看到我,离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我也忙上前给王市长握了手。王市长握住我的手不放开:贾董事长,原来我们善州的老干部啊,离退休了之后没地方去;现在,你捐建了这个活动中心,成了他们学习和发挥余热的根据地,成了他们退休不退志的用武之地,成了他们的家啊!我代表善州的老干部们,谢谢你了!

我说王市长言重了!老干部是社会的财富,他们工作了一辈子,无论人际关系还是工作经验,都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也是一批供我们挖掘的精神矿藏!给他们建个家,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发挥余热,为社会多作贡献啊!

这些面子上的话我张嘴就来,这些是套话,不值钱,是哄人的。但我知道,善州官场上的人喜欢听这些。一听这些话,他们就把眼睛笑成一条缝,心里的那个爽,似三伏天吃了盘冰镇的西瓜。

王市长进了我的套间,那些随从被我的助理欧阳一拦在了外面。王市长开门见山:贾董事长,你来善州,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我就实话实说:我要用一下你们这个老干部活动中心。我这里不需要你们老干部中心任何一个人。用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个多月。

王市长当即答应:这个好说,我安排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人员去外面学习三个月,安排经常来这里的几个老干部去旅游和考察!

我说好,反正这三个月不要让他们来这里扰乱我就行。

王市长一本正经起来,开玩笑地问:贾董事长,实话告诉我,你用这个中心干什么?你们不是做违法乱纪的买卖吧?

我笑着告诉王市长:这个你放心,我贾大空集团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我知道你做生意是大手笔,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你上次来,是收购真话;这次来,你是来做什么的啊?

我问你真想知道吗?

王市长说:你不说,我心里没底啊!

我说:咱们到院子里再说。

王市长跟着我来到了院子里。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我指着王市长身后又细又薄像尾巴一样的影子说:我这次来,就是来收购它的!

王市长转脸向身后看了一眼说:什么也没有啊!

我指着影子说:咋什么没有?有啊!

王市长看我手指着影子,臉上现出惊诧:你开玩笑吧,贾董事长?

我摇了摇头: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王市长说:影子?!你来收购影子?

我说:对。这次来你们善州,我就是来收买你们影子的!

来善州的那天早晨,我对老婆说:你给我的那七个“她”通知,就说我去善州了。让她们好好地过,把孩子照顾好,别没事儿天天想着怎么去泡小白脸。我老婆的脸一红,知道我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就说:我们这姐妹八个,对你可是最忠心耿耿的,你对我们可别给防贼一样。再说了,我们自从跟了你,别的男的,我们看一眼就恶心!

我知道老婆说的是虚话,当然还是假话。我们这儿的所谓人,没有一个是会说真话的。老婆转移了话题,问我:你去善州有什么业务?

我说:这次去善州,我去购买一样东西。

老婆说:咱们这儿什么没有?你想要处女,还是想吃胎儿宴,还是想要活人的肾,咱们这儿应有尽有,你还跑到善州去买?

我说:我买的这个东西,咱们这儿没有。

老婆说:你别卖关子了,是什么,你快点说!

我说:是影子。

老婆听了高兴地跳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之后老婆温柔起来,蛇一样缠住了我,娇声说:老公,我早就想要条影子了。你一定给我买一个粗壮厚实的影子,像一个厚实的披风,不然,我出门多没面子啊!

我说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买一条粗壮的影子来!

我这次来善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我一个人,这次是一个团队。上次买的真话好装,有个录音机外加一些磁带、或U盘或一个移动硬盘就可以了。可这次是影子,影子这个东西虽然你看是阳光下的一个暗影,实际上收割起来非常麻烦。有的人影子薄如蝉翼,收割它就需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影子就破了,那样的影子就残了,就不值钱了;还有的人的影子粗壮坚硬,状如石块,收取它时需要用切割机和电锤;还有的人影子如铁板,人走过地上会一个劲地摩擦着火星。这样的是影子中质量最好的,也是最耐用的。这样的影子用几辈子都用不坏。收取这样的影子就得用电焊气焊氩弧焊。我之所以说带了一个团队,就是说我带的工具多,最主要的是,还有使用工具的这些人,还有一些是打包影子的人。

我给王市长指了指带来的这帮人:你看就是这么多的人,我还需要仓库,所以说,这个老干部活动中心我用起来正合适,里面的房间刚刚够用。

王市长给我打了包票:要说地方,善州有很多。假如你们的业务多,咱们这个老干部活动中心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刚破产的企业,稍一打扫就能当仓库。

我说:谢了,假如我们的业务真的爆满,这儿真不够用了,我再麻烦你!

王市长说:你来给我们善州的人民创造财富,来增加我们的GDP,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呢,保证给你当好服务员!

我们这次没做广告,我只是给王市长一张我们收购影子的价格表。对于影子,我们以质论价,好的好价钱,不讲人情,不谈关系,根据善州的社会发展状况和人民的经济收入情况,我们商定的价钱,好的影子,价格都在万元以上,一般的影子,基本上都在五千左右,最差也在一千元左右。当然了,好的影子又有等级,分三六九等。最好的影子,不光粗壮高大,能遮住一座楼,有的甚至能遮住一座山。它的质地坚硬如铁,并且还闪烁着光芒,不光能抵挡刀枪,还能荫泽后人;这样的影子出再多的钱我们都要,一百万,一千万我们都在所不惜。当然,我知道,这样的影子只出现在你们历史上,有这些影子的人如孔子、墨子等人。当然,你们近代也有,比如鲁迅等人,还有你们那些从事两弹一星的功勋科学家。要说最差的影子就是那些跳梁小丑,那些两面三刀、那些忘恩负义、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些阴险狡诈、那些凶残冷酷心里藏着毒蛇之辈。还有,卑微的人,影子不一定差,有的甚至比一些口碑好的大夫、比评出的教育楷模的影子还阔大、坚硬。

我收购的第一個影子是王市长的一个随从。也可以说是王市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孩子老家是农村的,大学毕业后考学考进善州市里。还没结婚,现在刚谈了对象,女方也是农村的,现在一家银行做柜员。两人商量好了,结婚不让家里花一分钱,但他是一个公务员,一个月就那几个死工资,女孩的工资也不高。男孩子家里穷,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就是干建筑,城里的高楼大厦都是他父亲参与盖的;妈妈在家种地兼照顾他的爷爷奶奶。他上大学拉下的饥荒,到现在家里还没还清。他还有个弟弟,在上高中,看样子是高二了,成绩还不错。爸爸告诉他,你上班了,你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我就不再供你了,我要挣钱供你弟弟上学!他当时就说:爸爸,你放心,我以后结婚买房子,不再需要你掏一分钱。说好说,可他的工资是死数,一点捞外快的机会也没有。目前他和女孩谈得正火热,都谈到结婚过日子了。可结婚,需要房子啊,不说全款买,首付就得好多万。想想自己这几年,男孩那可是一分钱都掰几瓣花。自己虽然攒了一点积蓄,可凭自己的积蓄,和这几十万的房子首付比,那是杯水车薪啊!所以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想法来看看,看看自己的影子能值几个钱。

今天的太阳不错,天空万里无云。我让这个男孩站到阳光下。

男孩站到院子里,影子不错。虽不厚实,但很洁净、结实,虽然影子有些小破洞,不注意看,是看不出的。从影子上看,这个男孩还没有被官场的这种酸腐蚀掉。这个影子是可以收购的!

为了更好地观察影子的质量,我让男孩脱光了衣服。男孩很听话,只是,他让我把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大门关上。他对我说,他脱光自己只有在浴室和自己的家里。小时候,他自从知道害羞后就不裸体了。我说我知道,你们人的裸体只有自己的父母和爱人知道,一般是不给别人看的。对了,你们还给一个人看,那就是医生。他说,对,人只有穿上衣服才是人,不然就和野兽差不多。我说,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们要是不穿上衣服,有时候还真不如野兽。他一愣,我说,人身上动物性的东西我就不说了,那是人一出生就带来的根性。可人会欺骗,会借刀杀人,会使诡计,野兽会吗?野兽很坦荡,很真诚,他们不会破坏,不会阴险,不会拿着别人的痛苦当快乐。他们为了生存只会弱肉强食,只会适者生存。想一想,你们人哪一点比动物野兽们高尚呢?还有你们经常骂人的一句话:野兽心肠。其实,你们那是高抬自己了!有一句你们说的话:你连野兽都不如!的确,你们说的是实话!

男孩很惊诧,他问我:你说我们你们的,难道,你不是人吗?你和我们不是一样吗?

我意识到话说多了,俗话说,言多必失。我一时气愤,话没有控制住,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一通。我忙对男孩笑着说:我咋不是人呢!告诉你,我是个思想者,常思考一些人和野兽的问题,你今天一说野兽,勾起我最近的思考了。我说着就正面站到男孩的眼前,用我的身子挡住男孩的眼睛,因为,我不能让男孩子看到,我是没有影子的!

男孩光着身子站到阳光下。他面向太阳,用手捂着裆部,闭上了眼。我看到男孩眼里有两滴泪挤出来。太阳照射下來,男孩的身体展现在我们面前——身材匀称,也很清瘦,只是背部有些轻微的驼。天天伏案学习写作业写材料,哪个人能不驼呢?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影子。影子和没脱衣服时变化不大。只是面积小了一些,但内在纹理的破洞什么的几乎没有,还算是表里如一的好影子。

影子验完了,我让男孩穿上衣服,说:你的影子我看了,不错,是我们要收购的类型。

男孩问:我的影子,你们能、能、能给多少钱?

我说:你的影子,质量还可以,因为是第一个买卖,你这个影子我们给你一万元!

男孩啊了一声,他太惊奇了,脸上露出惊喜:真的?

我说:真的!

男孩说:太好了,有了这一万元,我离能付上首付住上自己的新房子就更近了一步!

我的心一颤,问:你的首付还差多少?

男孩想了想说:我想买个小平方的,如果有了这一万,再加上我俩这个月的工资,我就还差一万块钱!

我眼睛一转,计上心头:这样吧,你如果把影子卖给我,我给你出两万!一万是你影子的价钱,另一万是我奖励你的!

男孩听了,眼泪哗地流出来:你们真是活菩萨啊!

我纠正男孩的话:我们不是活菩萨,我们只是收买影子的人!

男孩很急切:贾董事长,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这两万块钱?

我说我做生意有个原则,你情我愿,童叟无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男孩很焦急:那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影子卖给你,可以吗?

我说:卖影子是个大问题,他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可要想好!

男孩说:影子在我身上就是个影子,屁点用处也没有,我想好了,这就卖!

我说:你是只为了这两万块钱吗?

男孩点了点头说:我想了,真要是没办法,为了这个房子,就是让我卖肾,我也会卖的!

房子不就是个窝吗?难道这个窝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你说,我们善州,还有比房子更重要的事吗?

影子要比房子重要。房子你一辈子可以换无数个,可影子,你一辈子只有一个。还有,你要是把影子卖给我们,你一辈子可就没影子了。你就是没有影子的人了!

男孩反问:没有影子影响吃吗?

我说:不影响。

影响喝吗?

不影响。

影响我升官发财吗?

不影响。

影响我生儿育女吗?

不影响。这些统统不影响。

这些都不影响,我那还怕什么?男孩说:也许你后悔了?是不是?

我说:我后悔什么?

你后悔给两万块了。你放心,我不要两万块,就要一万,可以了吗?

我哈哈一笑:我做的事从没后悔过。我答应给你的绝不会反悔。我说两万块就是两万块,这个你把十二个心放肚子里去!

可你为什么一个劲地劝我,不让我卖呢?

我是怕你再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真的,不会反悔的!

那,这样吧,你要是真卖,我们就签个买卖合同。这是凭证,不然,到时候,你再问我们要,我们就不好办了!

男孩有点急不可待:好,你把合同拿出来吧,咱们这就签!

我让站在一旁的欧阳一助理把早就打印好的合同拿过来,在上面填上了购买他影子的价钱一万元,又写上奖励一万元。我看了看单子,说:这个买卖合同一式三份,咱们甲乙双方各执一份。另外一份,交公证处。这样我们就不怕你们这些卖方再起纠纷了。

我的助理欧阳一作为甲方,在合同上签了字,之后把合同交给男孩,男孩拿过合同,翻看一下,我明白,男孩只是对价钱那儿感兴趣,当他确认真是两万块时,很愉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李斯。我这才知道这个男孩叫李斯。

李斯把合同交了过来,问:合同签了,什么时候给钱啊?

我说:收你影子之际,就是我们付你款之时。

李斯说:好,你现在就把我的影子收走吧!

我说:好,我们现在就收割你的影子——

收割影子是个技术活。

影子不是穿在人身上的衣服,直接脱下来给我们就完事了。影子是长在人身上的精神肉体,是除了肉体之外的代表一个人最重要的内涵,就似人体之外的一个精神披风。要想拿掉他,必须要让人站到太阳下,我们才能收割。收割后,我们还要在太阳下晒干,用熨斗熨平整,折叠好,放到我们的保鲜箱子里。这样才算是完成一个收购任务。但收割,这就需要专门的技术。

李斯站到上午的太阳下,他的影子在阳光下铺展开来。一看他的影子,两个收影师带着剪刀上去了。拿着剪刀的收影师交代李斯:我们收割影子时,你要咬紧牙关,不要喊疼。李斯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影子在阳光下直挺挺地站着,和他的身体站成了一个直角。李斯想,割影子还疼,真是笑话,就说:没事的,影子就是一张虚皮,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拿剪刀的收影师说:影子不是皮,它是长在心上的一件衣服,是长在灵魂上的肉。我们收割他时,你的身体不疼,可你的心疼,你的魂疼!

李斯说: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疼呢?

说是说,当收影师拿着剪刀一下一下剪布一样剪割李斯的影子时,李斯的心的确有了感觉。刚开始是慌,接着是小疼。随着影子一点一点地被割掉,那疼就钻心,好像一只手伸到他的内脏,要一把把心薅走似的。李斯咬紧了牙关,额头上滚出花生米那么大的汗珠。好在,这疼只几分钟就过去了,他就感觉到一种放松,那是积攒一夜的尿猛然撒出去的轻松。啊,太爽了!

这时,先前给他说话的收影师说: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李斯睁开了眼,转身向后面的影子看去,只见被割掉的影子像杀驴剥下的一张皮,只是他影子这个皮有生命,正活蹦乱跳。收影师忙把影子铺到一旁的一个木板上,从一边拿起锤子和铁钉,把影子钉在木板上。影子在木板上上下地扑闪一下,之后,就老实得像一张剥下的驴皮,软塌塌地贴在木板上了。

李斯手捂着胸口,明显地看出他的心还有些疼。虽然影子刚从身上割掉时有暂时的快感,但内心的疼一时半會儿是消除不了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李斯这样,每个人根据他们体质和影子质量的优劣,反应是不一样的。

李斯站在太阳下,向身后一看,的确影子没有了。他捂着胸口来到我跟前,问:贾董事长,钱可以给我了吧!

我接过身旁欧阳一递过来的两摞钱放到李斯手里:你查查,是不是两万?

李斯接过钱,一五一十查了,查后对我说:谢谢贾董事长,正好两万!他把这两万块钱装到黑色公文包里:我现在就去售楼处,再晚几天,房子还得涨!

我说:祝你好运!

李斯又给我鞠了个躬,左手捂着胸,右手提着包,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李斯的背影,欧阳一说:董事长,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知道欧阳一助理要给我说什么。但我还是说:你说吧!

欧阳一说:这个影子你不该给他两万的!你别忘了,我们是商人,我们不是搞慈善的!

我笑了一下,故意说:我看这个小伙子可怜!

欧阳一说:笑话,你说,活在这个维度里的人,他们哪个不可怜?你想救他们,你是天主,还是佛祖?

我在心里骂了欧阳一一声蠢驴!脸上却笑了:谢谢你提醒,我知道我是商人。你放心,我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欧阳一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征求我的意见:是不是在《善州日报》或电视台做个广告?这样,我们的收购任务好能快点完成。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做。我自信地对欧阳一说:用不了几天,我们这儿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来卖影子的人会络绎不绝,甚至会托关系走门子!

欧阳一说:董事长,你说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说:不是,我有这个信心!

虽然没在媒体上做广告,但我还是安排,弄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影子收购处”,放到了原来放善州老干部活动中心牌子的一旁。只是,我的这个牌子大,光高就三十多米。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大门就被敲响了。

我当时还没起床。欧阳一助理敲响了我的房门:董事长,来生意了!

有生意好啊,我说,你们看着收购就是啊。

欧阳一说:这个卖影子的也是王市长随从,是昨天那个卖影子的李斯领来的!

我说:好啊!看来,我昨天故意多给的那一万块钱的奖励发挥作用了!

欧阳一说:李斯说要见你!

我说:他是不是反悔了?要是反悔,我可不见。我最讨厌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

欧阳一说:听他说话,看样子不是。

我说:要是不反悔,可以见。这样呢,能为我们更好地做宣传!

我洗刷完毕,到了接待室。李斯和他的那个同事在。看到我,李斯对他的那个同事介绍:这个就是我给你说的大善人——贾董事长!

我哈哈一笑:我咋是善人呢,我是个商人。

李斯给我介绍,他身边这位是他的同事,老家也是农村的,现在是市政府里面一个小科室的科员。像他这样的科员,没钱没关系,想混出个人五人六人模狗样,那是比登天还难。当然,像他们这种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也不想什么升官发财,他们的最高目标也就是,有地方住,有工资领,回家能有老婆孩子。

我说:你说的这些可是你们善州人的最高目标啊!

李斯介绍:我这个同事叫刘武,虽然比我早进单位两年,可也面临和我一样的境遇,就是想买房子一直交不上首付,他看我昨天下午交了首付,问我怎么来的财路,我就把卖影子的事给他说了,他今天非缠着我来卖!

我说:我们对能来支持我们的客户是非常欢迎的。只要影子的质量好,我们是不吝价钱的。

刘武有些腼腆,不好意思说。李斯说:不然你们验验货,就知道刘武的影子的质量了!

我看了一眼窗外,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验影子,必须得有太阳,灯光虽然也是光,但它的光暗,有时还假,灯光是靠不住的。太阳下验出的影子,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那才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

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来了。这是初夏,阳光很温暖,早晨的气温还有点凉。刘武被我的助理领着去了院子里。

李斯看他们出去了,低声说:贾董事长,我有件事,想给你请示一下。

我说:我不是你的领导,只是一个商人,咱们之间说话是平等的,你不要客气,不要用请示汇报之类的啊!

李斯说:贾董事长,你们不是购买影子吗?我给你们义务当宣传员。

我说:好啊!那我就太感谢你了!

李斯说:但你们能不能付给我一点报酬?

我一愣:这个呢,我们没这个开支。看李斯的脸长了,我给李斯解释:我们那儿呢,买卖只有甲方乙方,没有第三者。

李斯明白了,说:你看,刘武是靠我的劝说和宣传才过来的,我要是不给他做宣传工作,他是不会来的。我的宣传和劝说起了很大作用。我呢,不要你们多,只要一点点,你看看,是不是能给我点小报酬!

我想了想说:你们这边的规矩和我们那边的不一样,但是,你们这儿有句俗话叫入乡随俗。我就根据你们这儿的规矩办!

李斯说:太好了!贾董事长真英明!

我想了想:这样吧,你每介绍一个过来,我就按他们每个影子的价钱,给你百分之一的提成。

李斯不愿意:百分之一太少了,我们这儿的提成最少都百分之三十!一般最少的也不能少了百分之二十。你知道我们这儿的医院吗?药价提成都到百分之三百的!也就是说:一支针如果出厂价是十元的话,给开针的大夫最少是十块钱,再加上乱七八糟,这一针要是用在病人身上,没有六十块钱拿不下来!

我说:我知道,你们这儿的乱象太不可思议了。但我们这个公司给你们的规矩不一样。好了,你不要争了,提成我再给你提一倍,给你百分之二。也就是说,你带来的影子要是值一万的时候,我往你存折或银行卡上打二百元!

我对刘武说:虽然影子在你身后是个虚的,一点作用也没有,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你影子要是卖了,你可就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了!

刘武说:我想好了。卖!

我说:你只要卖了影子,你就会有一些后遗症。

刘武这时一惊问:什么后遗症?

我说:你的性格是内向的、文弱的,你如果没了影子,将会变得外向和强硬,以前你受别人的欺负,可能你以后会欺负别人。特别是那些给过你痛苦的人!

刘武说:这太好了,我早就期待这一天来临了!如果真如你所说,别说你给我钱,就是我给你钱,我都愿意干!

我说这个事是大事,你可考虑好了!

刘武说:贾董事长,你不用说了,我等不及了,你快点让人来收我的影子吧!

我叹了声,我清楚,刘武压抑得太久了,就说:那好,咱们先签合同吧!

欧阳一拿过合同,我在上面签上钱数,让欧阳一把《影子收购合同书》拿给刘武,刘武看了两眼,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自从李斯和刘武到老干部活动中心卖了影子之后,善州政府大院里躁动了起来。当天下午又来了好几个。这几个人都是在单位混得不太得意的。当然了,他们的影子也都介于李斯和刘武之间。价钱不是很高,其中一个影子破得不像样了,欧阳一不想收,我一看那个人的可怜相,心软了。那人四十多了,背驼着,带着圈圈很多的高度近视镜。他从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善州机关了。在机关里一干就是近二十年。仕途上,一直原地踏步走。只是从科员上升了一级,是个小科室的副主任。他对我说,他身在农村,阴差阳错进了机关,家里一没钱二没人,所以进了机关就等于干错了行嫁错了郎。他也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什么坏心思也都用过,可最后也没成功。反而都报应了自己。老婆有病,是肾病,尿毒症,现在每个星期都要透析一次;儿子上着大学,如今大二了;老家里父母年纪大了,母亲去年中风了,现在瘫痪在床,全靠父亲一人伺候。

听他说得这么可怜,我对欧阳一助理说:那就收了吧!

欧阳一指着像破筛子一样的影子对我说:你再仔细看看,这样的影子,能收?

我哎了一声:收吧。你看看他,多可怜!

欧阳一大声说:董事長,我提醒你,你不是来做慈善的!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转脸对那个驼背的青年人说:说起来你的影子,不够我们的收购标准,可看到你这么可怜,哎,我就收了,但是,这个价钱不会多。

驼背人说:你看我这个样子,没有本事去偷、去抢,更别说贪污受贿了。不是我不想贪,是我没有机会啊!

我笑了:这样吧,你的影子呢也就值三千块,你要是愿意卖呢,就卖;不愿意呢,你就留着吧!

驼背人说: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别说三千了,就是一千,我也卖!

我对欧阳一说:那就把他的影子收割下来吧!

过了一会儿,欧阳一拿着收割下来驼背人的又小又满是窟窿的影子来到我的办公室,抖着影子对我说:你看你看,就这样的影子,你说我们能做什么?你收这样的影子,你就亏本吧!说着把影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哈哈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又厚又大又有光彩的影子才是好影子?当然,你说的影子我也认为是好影子。那样的影子买过来闭着眼就能挣钱。可这样的破影子,怎样挣钱,并且挣得多,那就要靠你的智慧了!

欧阳一问:你是不是说,如果把梳子卖给有头发的人,那不叫生意;如果把梳子卖给和尚,那才叫智慧?

我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脑袋说:做生意,不要光想着挣钱,要是光想着挣钱,你什么也挣不了。

欧阳一点了点头,弯腰拾起刚才摔在地上的破影子,走开了。

来卖影子的人多起来。政府大院里的人来得较多,但他们的影子的确不敢恭维。很多人都和驼背人的影子一样,破烂、薄小,特别是一些小科长什么的,分量还轻。但没有办法,就是比这再孬,我也得收购。

我收购,我有我的目的。欧阳一对我提醒,其实,他是不懂我的计划!我的计划很大,他的心眼很小。正因为他的小,才能衬托出我的大,这也就是我用他当我助理的原因。

晚上,我这里来了一个人,就是前段时间我来收购真话时想卖给我真话的吴老师。吴老师看是我,很激动,问我还记得他吗?

我故意问:你是?

吴老师说:你忘了,我就是你说我说的都是废话的那个吴老师!

我忙拍了拍头:喔,我想起来了,你是吴老师。

吴老师看我想起来了,很高兴。

我问吴老师:这么晚,你来造访,有什么事吗?

吴老师说:我听说,你这次来,是来收购影子的,我想,把我的影子卖给你!

我说:那好啊!你卖影子给我,我举双手欢迎啊!只是,现在天晚了。我们收工了。

吴老师说:那,你就在灯光下,看看我的影子能值多少钱!

我说:在灯光下看东西是不准确的。你们这里不是不让男孩子女孩子在灯光下相亲吗?

吴老师说:是的,灯影下相媳妇是看不准的。

我说:我们看影子也是这样的。我们只相信太阳下的影子!

吴老师说:那,那我只有明天上午过来了?

我点头说:是。又说:你明天来,直接找我就是,我们毕竟是老相识了!

吴老师说:好,我明天上午直接来找你!

次日上午,也就是十点左右,吴老师过来了。今天来卖影子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吴老师来了。我当时正给一个大夫看他的影子。这个大夫说起来是善州医院的名大夫。后来因为向患者要红包被患者举报,被医院开除了。该大夫姓孙,他说他是医圣孙思邈的后人。孙大夫五十岁左右,很清瘦,有点仙风道骨。我问他:你是卖影子的吗?

孙大夫说:你这儿不是收购影子的吗?

我说:是,但看你的穿戴和气质,你不像是缺钱的人。

孙大夫说:难道不缺钱的人不能卖影子吗?

我说:任何人卖的影子我都收。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受人尊重的人也来卖影子!

孙大夫说:善州的很多官吏都来卖影子,难道,他们不受人尊重吗?

我说:只要不作恶,活着的每个人都受人尊重。但我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也来卖影子?

孙大夫问:是不是要我说真话?

我最讨厌说假话的人。

大家都不要影子了,我再要,我就是异类了!

我心想:从众心理。

再说了,现在流行不要影子,并且卖影子还有钱,我为啥不卖呢!

我哼了一声,心里想,你还没有说实话。

孙大夫看我不吱声,就往我跟前伸了伸头:我只想看看我的影子还值多少钱。

我点了点头。心想,你说这句话,才算说了点真话。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了,我这个人会读心术。也就是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通过看你们的眼睛,就能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说,谁给我说真话,谁给我说假话,我闭着眼也能知道。

我就对吴老师说:你稍等,我先看完孙大夫的影子,再看你的影子。

吳老师说:好,你先忙你的,我等着你。

我就先把孙大夫领到了太阳下。乍一看,孙大夫影子的轮廓还是不错的,给人的印象是大而厚。但细一看,他的影子是虚厚,也就是说,里面都已经虚空了,光有两张表皮。就是这两张皮,上面都是虫洞,似海绵一样。

咋会有这样的影子?我纳闷了:作为一个大夫,他的影子,应该是像佛祖一样的——因为他是救人的人,他们的影子应该宽大肥硕,坚实硬朗,还会闪着微微的光亮。可我眼前的这个孙大夫,影子只有空空的薄薄的两张皮。

这个影子该怎么收购呢?看我皱着眉头,欧阳一过来了,他看了看孙大夫的影子,给我摇了摇头。

我清楚欧阳一的意思,那就是让我不收。孙大夫看我不言语,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问:贾董事长,你看,我的影子还可以吧?

我笑了一笑,实话实说:影子的皮不错,就是太空了、太轻了。

孙大夫说:咋会呢,我每天都感觉我的影子像斗篷一样的沉,每天都好累。

我一针见血:你那是心里想钱想的吧。那是你心里欲望的影子沉。

孙大夫给我竖了一下右手的大拇指。以示我的话说到他心口窝里去了。

我拿不定,这样的影子,要是买了,怎么用?怎么加工?加工后能卖给谁?

我这个人就有这点好,在买一个东西的时候,首先想着这个东西的消费群体是谁。也就是买方是谁。谁会买?我看孙大夫的这个影子,就是加工出来,也只有妓女能买。因为这个影子大,轻盈,招摇,也就是所谓的拉风。

就是妓女,我也得算算,这个地方是不是有,有多少。这叫市场分析,我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怎么能算出这个地方有多少从事操皮肉生意的人呢,我会读心术,一读你们人的心就知道了。读读你们内心的龌龊和肮脏也就知道了。

看着孙大夫,我说:你的影子是看起来很美,细看会大吃一惊!

孙大夫问:怎么样,能给个什么价?

我摇了摇头:不好给。

孙大夫说:是不是影子太好,你们不好给价?

欧阳一听了嘴撇得有两丈长。我扑哧笑了:你都干过什么,你心里没数?你干过多少件高尚的事?

孙大夫说:我是高尚的人,当然,我干的就是救人的活。经我手医治垂危的病人不计其数。

我说:你干的就是这个职业,并且,所有来找你看病的,都是付费的。人们是用钱来购买你的服务,这个,你医治好再多的人,都不能算救人。因为,人们是花了钱的!

孙大夫倒不是傻蛋:你的意思是说,当医生给人看病是我的工作,因为医院是收费的。看样是只有无偿看病才算。

我点了点头。

孙大夫想了想说:我每年都参加县里组织的“三下乡”活动,其中一项就是送卫生下乡。我跟随着下乡医务工作者无偿地为村民量血压、看病,这个是无偿的,算吗?

你这是跟着形势走过场。我问你,下乡义务给乡亲们看病,你们认真看了吗?

孙大夫说:别人认真不认真,我不知道,我反正认真了!

我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

孙大夫把脸又给我贴了过来,低声问:我的影子,能值多少?

我想了想,看了看对我直摆头的欧阳一的脸,伸出两个指头。

孙大夫脸上露出惊喜:两万?

我笑着摇了摇头。

孙大夫说:二十万?

欧阳一把嘴撇得有八丈长,哼了一声。孙大夫看了一眼欧阳一,忙问我:贾董事长,告诉我,到底能值多少?

我说:你呀,最好不卖,你自己留着吧!

孙大夫说:我只是问问价钱。

我说:也就值两千块钱吧!

看我说出两千块钱的价码,欧阳一说:你的影子也就值一千块钱。两千块这个价位是贾总故意说高的,给你留了面子!

孙大夫转脸问我:贾董事长,我的真值这么多?

我笑着点了点头。

孙大夫问助理:只值一千块?

欧阳一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大夫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说:好,一千就一千,我卖给你们!

他说出这句话,把我弄了个愕然。心想,你不是说只问问价吗?咋决定卖了?

我们是收购者,我们欢迎所有出卖影子的人!我对欧阳一说:这样吧,你给孙大夫办一下手续,让收影师来给孙大夫收影子吧!

这时一直跟着的吴老师把头伸了过来,问:贾董事长,到我了吧?

我说:好,到你了。

吴老师到了我跟前。我问:怎么,你也想卖?

吴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哎,现在家里用钱的事多,我一个穷教书的,虽然获了全省优秀教师称号,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啊,那只是个荣誉,不能给我带来利益。你说现在,哪一点不用钱?

我点了点头:是啊,你说得对。

吴老师说:今天来卖影子的不少,我也都看到了,我虽然是个老师,其实,我是个一直在说废话的人!我的影子也是不会值钱的。你看,刚才那个孙大夫,他在我们这儿可有名了,只才值一千块钱!

我说你虽然和孙大夫认识,但你们的影子可能不一样。我们买影子,不是根据谁有名谁没名,我们根据的是我们收购的标准。说着我指了一下我们的看影镜说:我们的标准就是质量的好坏!

吴老师叹了口气:我一个社会底层的孩子王,我的影子是不会值多少钱的!

我说:这样吧,你把衣服都脱了,自己去站到太阳下吧!

吴老师说:好。就去一旁更衣了。

吴老师站到了太阳下,当然,他的影子在太阳下显现了出来。欧阳一用看影镜看着,越看嘴张得越大。接着给我招手,让我去看。我戴上镜子一看,这么瘦削的吴老师,没想到影子是那么宽大、那么肥厚、那么瓷实。我以为看影镜出了问题,让欧阳一又换了一个看影镜。

還是和上一个镜子看到的一样。我故意问吴老师:你现在教的学生中,有考上高等学府的吗?

吴老师说:多了去了。这些年来,从我手里送出去的学生有两千多人吧,最少也得有一二百人考上各种大学吧!说到这儿,吴老师哎了声,以前啊,有些农村的学生,我可没少接济他们。有时病了,去医院拿药,都是我付钱。有的孩子家里穷,学费都交不起,我就替他们拿。现在想想,就如在眼前一样。

我说:正因如此,你的影子才会质地好,才会质量上比那些丧良心的人好!

吴老师说:我这个人的缺点我知道,我废话是说了一些,但丧良心的事从来不做。不光不做,我还交代我的学生也不能做。我的口头禅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凡是跟我读书的学生,我教给他们的不光是知识,最主要的,我教给他们的是志气!

我给吴老师竖了一下大拇指,问:你的影子不错,你想卖?

吴老师给我点头,点得很慌:卖!我卖!

我问:你不是教师吗?你每月有工资,钱够你花的啊!

吴老师哎了声:要是没有事,这个工资钱够我们夫妻俩花的。这不是我老伴有病了吗!说着,吴老师又哎了声:是尿毒症!每个星期都要透析的!要想好,得换肾。我老婆说了,死也不换,她不做缺德事!

我听了心里不好受,问:你老婆有病,你教出来的学生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师母有这样的重病,都没来看看?

吴老师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学生们都很忙,再说了,他们各人都有工作和家庭,都是在爬坡上岭的阶段,分不开身的。有知道的学生,离得近的拿箱牛奶来看我,离得远的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这就是不错的了。

我说:你的那些学生,难道不去看望你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吴老师笑了,笑得很无奈:那些孩子们都在为生活奔波,自己家庭都顾不上,能有时间和心情来看望我?不可能的!

我点了点头,哎地叹了声:你决定卖你的影子?

吴老师点了点头,点得很坚定:卖!家属治病和透析,我外面借了一些账。我是一个不想欠账的人。欠着别人的钱,我睡不着觉!还有,我老伴就是让她活,我看也活不多久了,不管如何,我们夫妻一场,我想让她能多活几天,就是到老的那天,也不想让她受多大的罪!

我问吴老师:师母今年多大了?

吴老师说:她比我小三岁。六十六了,今年春上刚吃了闺女给送的肉。

吃肉是善州的风俗:人活到六十六,闺女要给父母送猪肉。七十七呢,要送鸡;八十八要送鸭,九十九,要送狗。到一百了,那可是父母想吃什么,闺女就送什么。因为,一般的人活不到。

看着吴老师,看着他满头雪白的头发,我一阵心酸:吴老师,我上次来收购真话的时候,师母就患病了吧?

吴老师说:是的,老伴有这个尿毒症好几年了,之前是慢性肾炎,后来就转成了尿毒症。有个三四年了吧!哎!

我说:吴老师,你的影子要是卖,我们就决定收。只是,不知你要多少钱。

吴老师说:钱,你看着给。只要能符合你们的条件就好,我哪敢要价呢!

我本来想给吴老师伸出一个手指,一旁的欧阳一看我动情,忙伸出了满把手说:这样吧,我们给你这个数!

我以为欧阳一给五万这个价呢,没想到他却不容我张嘴说:五千,怎么样?

我的心一惊,心想,助理真会乘人之危!要按我给价,这个影子要给10万元。没想到欧阳一这么狠,一下子把价砍到底,只给五千。

吴老师听说是五千,脸上露出惊喜:五千?我没有听错吧?我一个破教师的影子值五千!

欧阳一给我送了一个眼神,我知道他眼神里是想给我表达什么东西。但我装着没看见,对吴老师说:这样吧,师母身体不好,我再多给你五千,凑成一万,也算我的心意!

一万?吴老师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我没有听错,你给我一万?

我点了点头,指着桌上放着的那个影子收购协议说:对,我给你一万!你签了这个,这一万块钱马上就是你的了!

天啊,我的影子能值一万,我不是做梦吧!吴老师说着眼里滚出了泪。我的心一颤,心里的泪流了出来……

欧阳一又找我谈话。他气鼓鼓的,拍着我面前的桌子说:贾董事长,我再次提醒你,你不要忘了,你不是慈善家,你是个商人!

我说我知道。不就是我又多给了吴老师五千块钱吗?

欧阳一问:你为什么多给?我说是五千块,吴老师已经很感恩戴德了,你为什么又要多给呢?你是傻,还是你以为自己不是商人?

我说:说实在的,你给的价太低,我心里有一种犯罪感!就感觉自己是小偷!是个贼!

农民问我多少钱,我问他你买复合肥种子什么的还差多少钱。他说:他的地本来只有四口人的,现在他们村里很多人都进城了,村里就有很多地都搁荒了。他看着可惜,就都拾起来种了,现在他有二十多亩地。要是每亩地一袋复合肥,那就需要20多袋。他从家里来时带了两千多,原来一袋复合不到一百,没想到,现在每袋都涨到了160块。钱还少1000多。我说:你的影子,是一般化的影子,也就值两千块钱。考虑到你是个农民,再说咱们以前也认识,我就再多给你一千。

农民问:也就是说,我的影子值3000块?

我点了点头。

农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三千块是我10亩地的收入,好,我卖……

割下影子后农民双手抱着膀子蹲在车上,他看着割影师在收拾着活蹦乱跳的影子,农民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眼角的泪滚了出来。

我让会计把合同书和现金都放到了农民的跟前,农民看了看合同,之后问我:你这上面有我想不卖你退还的事吧?

我说:你放心,我贾大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你到时候直接找我就是。

农民说:我不相信你的嘴,我还是相信白纸黑字!

我眼睛一转,说:你要是让我把这条写到合同书上,那我可要写成三倍的赔偿金了!

农民说:你刚才不是说两倍吗?怎么一说写,就变成三倍了?

我说:不问写几倍,你卖了,难道你真会出尔反尔,再把影子要回去?我想你肯定不会的!所以说,写三倍两倍都无所谓!

农民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哎,那就写三倍吧!

我说:我留给你三天的时间。过了这三天,这些影子就要打包运走了,到时候,你就是给我一百倍的钱,影子也给你退不了了!

我在合同的下面又专门手写上了这条条款。我先签了字。接着这个农民也签了自己的名字——甄成。

甄成把签过字的笔交给我,然后从会计手里拿过钱,装进内兜里,走了。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问:以后我要是想找你们,去哪里找啊?

我告诉甄成:我们都住在你们善州的老干部活动中心!

农民甄成啊了一声,就走开了。

看着甄成的背影,我问司机:你说:他会反悔吗?

司机说:反悔?他傻呀!这次他的影子只卖了3000块钱,可他反悔,却要付9000块钱才能买回。三天我们在一个人身上就挣了6000块。

我说:我有一种预感,这个甄成会回来赎他的影子!

司机说:我看未必,那除非这个农民脑袋里进水了!

我和司机正要打赌,这时,有人给我打招呼了:这不是贾经理,你咋还没走呢?

抬眼一看,这不是苟明白苟大经理吗?我就说:你好,苟大经理!

苟明白原来是一个民营超市的经理,他眼皮活,会走上层路线,后来又在善州开了两个连锁超市,后来呢,他把超市都给了儿子。自己就赋闲了,但他还喜欢大家叫他大经理。

苟明白说:没想到又见到你贾经理了,那段时间收获大吗?

我说:很好,我圆满完成了收购真话的任务。只是在后来,遇到一点小不愉快。

你说的我知道。我们县的老干部们都很感谢你啊!

其实,你们应该感谢你们的王市长。要不是王市长,我是不会给你们盖老干部活动中心的!

王市长,我们都对得起他。你给我们盖了老干部活动中心,我动员老干部投票把他转正了!我们欠你的,因为盖老干部活动中心的钱,是你出的!

我哈哈一笑:多谢你还记得!

苟明白说:你这次来收购影子,战果怎么样啊?

很好。可有一点,就是那种闪着佛光的影子,一个也没有收到。

我听说了,李斯和刘武,还有一些人都去卖了影子。他们都认为白捡了几千块钱。这些人都是没脑子的人,你说,贾经理,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我说:苟大经理,你那是多虑了。影子呢,在你们这儿是什么作用也没有的,可是在我们那儿,我们拿它很当回事!

苟明白说:不是我们不拿它当回事,关键是我们现在领导没重视。

我说:你们领导再重视,影子对于你们善州来说,其实是什么作用也没有的。关键是,你们这个维度什么都有影子。山有,树有,只要是物,都有。影子在你们这儿,是多余的,无用的!

苟明白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就说房价吧,本来是个没用的东西,不是被你们这些人都炒作得要人命吗?

我说:房价和影子不是一回事。房价是实的,影子是虚的!

苟明白说:有时,实的不实;有时,虚的不虚。

我说不过苟明白,只好对他一笑。然后再继续寻找影子。没想到,苟明白把嘴伸向了我的耳朵边说:你给我看看,看看我的影子能值几个钱!

苟明白的话让我一愣:怎么,你这个大经理,也……

苟明白说:大家都不要影子了,我再留着,善州的人会说我是异类的……

我们就找了个院子,让苟明白脱光站到阳光下。看人不能看表面,这个维度的人,“金玉其表、败絮其内”的太多。眼前的这个苟大经理,你看穿的,西装革履,头也梳得油光水滑,可一看脱掉衣服后的影子,的确不敢恭维。影子破烂得像个筛子,这样的影子,有和没有几乎一样。我让苟明白穿上衣服,说:你的影子我们不敢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苟明白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吗,你给钱多少我不在乎,我在乎我的影子能值几个钱!

我想对苟明白说你的影子破烂如网,已经不配叫影子。可这话我说不出口,说了,会羞辱到苟大经理。当然,我知道苟大经理在商场和官场上是老油条了,就是说再难听的话,他也不会害羞的。因为,他要知道害羞,影子就不会破到如此地步了。我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塞到茍明白手里说:你要是缺钱花,这个钱你拿着用。你的影子嘛,我们是万万不能收的!

苟明白拿着钱,用手甩了甩,然后装进了兜里。他对着我一笑:是不是太好,你们收不起啊!好,我就不为难你们了!

我说:你就当是我们收不起吧!那我就谢谢你了!看着苟明白远去的身影,我心说:怪不得他外号叫苟明白,看来,外号没有白叫的啊!

司机看我白给了苟明白一千块,有些不解,就说:他的影子再差还能差到一千块钱?你这样给他钱,咱不是白舍了吗?

看影师说:董事长这样做得对,他的影子,我们要是收了,亏的可不是这一千块的问题!

司机不信:总不至于,这样的影子,连小姐和妓女都不买吧!

看影师笑了笑:要是她们能买,董事长能丢这个生意嘛!

司机直摇头:我太意想不到了……

看影师和司机的对话,我没有闲心听。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我满意的影子!正在我为这事皱眉时,没想到,苟明白又回来了。

苟明白开门见山:贾董事长,我回来不是给你送钱的,你的这一千块钱,我收下了,就当你给我的信息费。我知道你想收什么样的影子,你需要什么样的影子。

我说:请苟大经理指教!

苟明白说:你需要的影子我们这个街上没有,你去芙蓉街吧,在那儿,你也许能找到你需要的影子!

说完,苟明白对我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芙蓉街,三年前我就知道,在善州市西部的城乡接合部,说到底,就是善州的红灯区。那里有很多的洗头房和足疗室,还有很多的歌厅和按摩室,那儿是很多在这个城市打工男人们“撒野”的地方。苟明白给我说这个地方,他是在拿我开涮还给我暗示?

我就当暗示!

好,就去一趟芙蓉街!

我们开着车来到了芙蓉街,我刚下了车,就有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过来招呼我:大哥,到我店里来按摩吧!我的活很好的,保你满意!

这女的声音很熟悉,仔细一看,认识,这不是三年前去找我卖真话——说的都是骚话的那个女人吗?我说:怎么是你?你,你还认得我吗?

那女的仔细地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我身边过的人太多,我,看着你好面熟,可我想不起你是哪一个哥了?

我提醒她:三年前,你是不是去圣人宾馆卖过什么东西?

那女的说:三年前,我去圣人宾馆好多次啊,那是我的战场。你是说哪一次啊?

我知道这女子说的是真话,一个风尘女人,她当然是圣人宾馆的常客了。我笑了笑:还记得你去卖真话那次吗?

那女子又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嗷了一声:我想起了,你不就是那个买真话的贾经理吗?

我说: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我说咋这么眼熟呢,你不是说我说的都是骚话,不愿意买我的话吗!

我说:是啊!

她问:怎么,你现在真话还没买够?

我说:这次,我不买真话了。我是来买影子的!

女子听了我的话,很欣喜:我的影子能卖吗?

我说:只要是影子,我们都收。要是质量好,我们肯定会出高价钱!

女人听了,脸色当时就黯淡了,叹了一声:哎,像我這种烂人,千人睡万人摸的,影子肯定好不了!

我说:那不一定,也许你的影子比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要好得多呢!

女人说:你说这话我爱听!善州一个公司的领导,人前人五人六的,没事的时候常偷偷地来我们这儿按摩,有一次,他想睡我,我给他提了个条件:你要是跪下喊我声妈,我才让你睡!你说他怎么做了?

我说:他扇你巴掌了!

女人哈哈笑了:没想到他扑通跪倒了,叫了我一声妈!

我说:无耻!

女人说:有时我感觉你们有些上层社会的人还真不如我们这些下等人高贵!

我说:是吗?

女人说:我干这一行也是没办法,要是有一份工作我也不会干这个。女人说着眼圈就有些红:老公打工把腿摔瘸了,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家里还有四个老人,哪一天开开门不得花钱?可钱从哪里弄?一个家里就靠我自己挣钱养家!我又没文化,又没技术,除了干这个,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我听了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艰辛,我问: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女人说:比以前好多了,男人现在在家里养了三只老母羊,一年能有个五六千的收入,孩子也上大学了,学校里有奖学金,我想了,年纪也大了,孩子也大了,这个营生不能再干了。再干,孩子以后找媳妇就会受我的影响。

我嗯了声,说:好。

女人说:你们看看,我的影子怎么样?

我让看影师把女人领到我们的车上,让司机打开车的天窗。我们给女人说了我们看影子的规则,女人很大方,马上把自己脱光站在了车里的阳光下。

看着她的影子,我和看影师都吃了一惊,我本来想,一个搞按摩的女人,并且是残花败柳年岁已大的女人,影子还能有多好?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影子,不光宽大、丰满、厚实,而且还瓷实。是我这段时间没有遇到的好影子。虽然影子的质量比吴老师的差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看影师给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看影师给我点头的意思,我又从看影师手中接过镜子,仔细观察,的确是好影子。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竟拥有这样一张好影子!

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心想:给多少钱合适呢?这时我眼前浮现出欧阳一助理对我的提醒:你别忘了,你是个商人!但再怎么说,我是一个有文化的商人,你让我冷酷,让我残忍,我下不去手!

可下不去手,你怎么做商人?你怎么配当商人?我在心里暗笑了两声,对女人说:你的影子我们收购,我给你个价,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卖,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留着!

女人光着身子问我:多少?

我狠了狠心:我是一口价,两万!实际上,她的影子最低是五万起价,我往下压了几压。因为我知道——我是个商人。

两万?

是,两万!

两万?

嗯!两万!

卖!两千都卖!别说是两万了!卖!

看女人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我心里一阵窃喜。我说:好,你卖,我们就收!

女人问:合同呢?我马上签!

我说:好,我喜欢你这种性格!爽快!

女人很快签了合同,之后我让会计把钱交给了她。她看了看两沓钱,哈哈笑了两声,自语道:有了这两万块钱,明年二孩上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我就轻松多了……

收割这个女人的影子很费劲。女人的影子虽然不宽大,但很结实,有韧性,收影师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影子割下来。女人的影子和她的身体连得密实,收影师费了很大的劲,弄得两手血淋淋的。那女人咬着牙,一声不吭。把影子收下后,收影师对我说:这个女人,真是好样的!

女人的影子,堆在跟前,像一个小山头似的。女人佝偻着身子,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肩膀。有好大一会儿,女人才站了起来,我看到她眼里闪着泪花。

我用手提起女人的影子,好沉。我问女人:疼吗?

女人点了点头。

我问女人:你觉得,你们这儿谁的影子会比你还好?

女人想了想:我们没有你们那样的仪器,我们的眼睛看到大家的影子,都是一样的,都觉得差不多。

我启发女人:你们在一起的这些人中,谁的经历你感觉比较与众不同?比较让你感动?

这样一说,女人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段时间我在花海按摩城干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叫野草的女孩,我感觉,这个女孩的影子肯定不会错!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女人说:这个女孩在我眼里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很佩服她!女人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如果要是给她说影子能卖钱,她一定会来卖的!

真的?

真的!她会的。一定会的!

女人说着激动起来,她很快地穿好衣服,然后对我说:你们不要走,我这就去找她,让她也来卖影子!

看着女人踉踉跄跄的背影,我哎地叹了声,对身边的司机说:那我们就等她一下吧,我想看看,这个叫野草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有一张好影子!

我泡上了一杯龙井茶。我不像我手下的那些人,喜欢喝咖啡。我觉得咖啡就像冲泡的芝麻糊,没有喝头。它不如这青绿的龙井茶水,看着是水,里面什么都没有。可喝到口中,却满是内容。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虽涩口,但很香,一直向下,香到我的胃里,香到我的肌理,香到我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我感觉一个身子清醇起来。这小小的叶片,经过炒制,就能焕发出这么美妙的味道,这个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你看这碧绿的汤,里面都是浓浓叶子的神韵,那神韵来自茶叶的血,来自茶树的魂魄。其实,喝茶就是人与茶树的交流和对话。茶树把自己叶子里所蕴含的关于自己的品质和味道、柔情和爱意通过沸水进到茶汤里,供人品读来自一个生命的坦荡和真诚。它那是在和你交谈,和你对话。虽然它用满口的清香,浑身的心旷神怡来快乐你的情绪,来激活我们内心的清醒。他让我们知道了茶树这个生命的鲜活和个性。

品着茶,我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前面金光闪闪,仿佛一座闪着金黄色彩光的山在向我压来。我连忙把眼睛闭上,用手揉了揉,睁开,看了看外面,见刚才卖过影子的女人正领着一个瘦削的女子向我这儿奔来。瘦削的女子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她的长相,不过从她走路的姿态上,我发现她有着无限的心事。

车门被敲响了,我连忙起身去开门,先前卖过影子的女人指着低着头的女子对我说:她就是我给你说的野草!

叫野草的女人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她很美,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颤了好几下。我指了一旁的座位,示意她们坐下说话。

两人在我面前坐下了。我问野草:你的这位姐姐给你说过卖影子的事吗?

野草看着我点了点头,反问我:我月季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影子真能卖钱?

我说:你月季姐姐说的是真的。你月季姐姐的影子不是卖了两万吗?

野草说:我月季姐姐给我说她的影子卖了兩万,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呢!

我说:是真的!

野草说:我姐姐的影子能值那么多,我的可值不了那么多。我是一个破女人,我的影子肯定不如月季姐姐的好!

我摇了摇头。

野草叹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卖钱。我现在缺的就是钱!

一旁的月季说:你呀,真是太傻了!你就这么挣钱,你都寄回去,你一点也不留,你傻到底了呀!

野草摇了摇头:这是我该做的。因为,我知道我是怎么活的!我给我老师说过的话,我不能食言!再说了,老师还在等着我的钱呢!

她们两人的话我听得迷迷糊糊,仿佛明白了一些,又仿佛在雾里。野草说:既然影子能卖钱,我就把我的影子卖了!你看看,我的影子能值多少?

我给她说了卖影子的规则。她听了说: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只要你们给钱。

野草说完很大方地脱了自己的衣服,站到了车子的中间。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她的身体是那么的美。我敢说,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身体。我虽然有大小八个老婆,但她们的身体和野草比,那真是东施和西施比。我正对野草的身体看得入迷。看影师啊地惊叫一声,吓了我一跳。我看到看影师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的惊喜。见我看他,看影师惊喜地对我说:你看,你快点看!

我从看影师手中接过看影镜。我看到,野草的影子在我眼前高大起来,并且透着光,从下往上越来越亮,特别到了头部,那光亮就如太阳一样耀目。我清楚,这是佛光!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摘下看影镜,揉了揉眼,再次戴上看影镜,看到的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样——这是一个有着佛光的影子!

一个在按摩店的女子,竟拥有这样一个有佛光的影子,这有点不可思议。我问女子: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野草问:怎么样?我的影子符合你们的收购条件吗?

我心里说太符合了,可我老奸巨猾似地绷着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的对手感觉到你的高深莫测,他们才会在心里打鼓,我这样就争取到主动了。我很平静地说:我想知道一下你的故事。

野草哎了一声,对我苦笑一下:我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就不怕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听我的口音你也许就会感觉到,我不是善州人。

我说:是的,我感觉到了。

野草说:我的家在西部,那儿是比较贫穷的地方。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我,后来,母亲把我丢下改嫁了,我就被奶奶养着。我的爷爷去世得早,我就和奶奶相依为命。

我们那儿穷,特别缺水。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就是靠着奶奶讨饭活过来的。村里人对我和奶奶非常好,我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到了读书的年龄,那一天,我记得是个下午,我家来了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跟奶奶说我这么大了,应该上学了。奶奶说没钱,供不起我上学啊!戴眼镜的中年人叹了声,看了看我,最后狠了狠心,对奶奶说,钱的事,你不要管,你只管让孩子去上学就是了!

我们村没学校,我上学的地方和我村隔着好几个村,离我家有近十里路,刚开始,是奶奶送我去。戴眼镜的老师是我们前面村上的,姓孟,是学校的副校长。我们都叫他孟老师。孟老师那时骑着一辆自行车上班,他车上驮着他的儿子,后来,孟老师就对奶奶说,不需要奶奶天天送我了,他每天早起二十分钟,来接我坐他的车子就可以了。每天上学我不是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就是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就这样,我一坐就是五年。后来,我考上了初中,去了乡上的中学。在乡上,我的成绩很好,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其间,我上学所需的费用,有一多半都是孟老师替我垫付的。因为我家是贫困户,扶贫的就给我奶奶一只羊,我奶奶就用心地养,那几年,多亏了奶奶养的那只羊。我才能顺利地考上了高中。就在我上高二的时候,奶奶去世了,我也就辍学了。埋葬完奶奶,我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孟老师到我家来了,他让我去他的学校当代课老师。

孟老师一直有个心愿,这个心愿从他驮着我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想在我们村建个学校。他说,咱们这儿离学校这么远,你们村应该建个小学校。他给我们村当官的说了,村里人说支持,说想在哪儿建,就给哪儿的地。但建学校需要资金,村里没有。孟老师就找乡里的领导,乡里教委的领导来看过多次,都说我们那儿几个村,离得较近,应该有个小学校。虽说应该有,可就是不批。

在我当代课老师三个月后的一天,那天,镇里又来人了,来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说是乡里教委的一个领导,是管着能不能设立学校的厉害人物。当那个秃顶的领导进办公室时,我当时刚下了课回到办公室,他问校长我是谁。校长就告诉他,我是刚来的代课老师。秃顶就说不错,这个姑娘不錯。说着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我,那眼睛里面仿佛有钩子,直钩到我的衣服里面去。上午吃饭时,秃顶点名让我去陪。这是事后孟老师告诉我的。校长听秃顶领导这么说,就安排孟校长去叫我。我说你们是领导,我只是个代课老师,我没资格和你们在一块吃饭的。孟校长叹了声,很无奈地说:去吧,你要是不去,领导就会说你不识抬举。再说了,我们学校以后找他要办的事多了,惹恼了他,他会出难题的!我看孟老师这么犯难,就跟着去了。

吃饭是在一个比较有档次的饭店吃的。那顿饭我算是没有吃东西,因为那个秃顶的眼不离我的脸和我的胸。后来那个秃顶让我给他端酒,说我给他端酒了,我们学校求他的事就好办。孟老师给我使眼色,让我给秃顶端酒,我只好站起身到了秃顶跟前。秃顶看我给他端酒,一把把我的手抓住了。他抓着我的手,攥着不放。哎呀哎呀地说真白啊、真白啊!边说着真白啊边把嘴伸过去,要用他那臭烘烘的嘴去亲我的手。我见了连忙抽回,躲出去。孟校长见状忙追出来。那秃顶领导见状不高兴了,说我不识抬举!之后草草吃了饭就悻悻地走了。临走时搁下话,要想办成这个事,让我去乡上找他道歉!

我一个乡村的代课老师,一个低到尘埃中的人,没想到第一次领导赏脸让我陪客给陪砸了。事后,校长很生气,说我没大局观念,不会忍。不会忍的人什么事都是干不成的!并说,这次秃顶来是为新学校定址的事儿而来的,没想到我不会陪客,把领导气走了,问题很严重。

孟老师见了我一个劲地叹息。校长对我吼我不怕,我怕的是孟老师的叹息。我一直把孟老师当成我最亲的人。看到孟老师满脸的愁容,我心里难受,我对孟老师说:不然,我去乡里,给那个黄主任道歉去!

孟老师说:不去!看我执意要去,孟老师说出了他的担忧:你要是去,是羊入虎口啊!

我不知道孟老师为什么这么怕,但我清楚,我办砸的事,还是只有我去弥补!

第二天,我瞒着孟老师偷偷去了乡里,去找黄主任。当时黄主任自己在办公室,看到我时有些惊讶,问我来有什么事?当听说我是来道歉的,就笑了,他那个四喜丸子脸上闪着油光,两只眼睛眯笑着成了一条缝,那个缝里的光是那样的让我心颤。

看着他那张四喜丸子脸,我差点呕吐了。可我得忍着。我知道,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我强咽下那已涌上咽喉的污秽,对秃顶笑了笑。秃顶笑得很灿烂,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说你好乖,好懂事。他翻看我的手,感叹道:你看你这双手,咋长的,真白啊!真想让人亲一口啊!说着,他把我的手送到嘴边,用他那长着胡须的阔嘴紧紧地亲住了。

我厌恶极了。可我是来道歉的,心里虽然烦,但我接受上次的教训,不能再把事搞砸了。我脸上像向日葵一样举着笑,我知道,那是干笑。我抽了几抽手,没有抽出。黄主任此时知道我的心思,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说:只要你让我高兴了,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说着他对我笑了两声,那两声很有内容。

我清楚黄主任是怎么想的。男人的那点心思男人都会明白,别说女人了。我虽然年龄小,但我也明白,黄主任的笑里不怀好意。我就又给黄主任笑笑。我的笑里有什么,十七岁的我心里知道。

当然黄主任就把我的手越抓越紧,接着就把我抱在怀里。之后,他有着口臭的嘴就伸过来……我憋着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黄主任狠狠地亲了我。他的手又抓向了我的乳。当然,他的手还伸向了他不该伸的地方……

听到这儿,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脱口骂了一句:无耻!真他妈的无耻!

野草哎地叹了声,苦笑一下,接着说:所有这一切发展得这么快,容不得我去想,我只觉得自己懵了,我觉得黄主任不是那样的人呢,可他竟把我……当他从我身上爬起时,我猛然明白我失去了什么。

看着我身下的红,我哇地哭了……

黄主任忙哄我,并说你要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事已至此,我想起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再说了,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我就说了我的要求:要把新学校的校址选在我们村。黄主任听了说:这个不好办啊!上面的领导已经定位置了,要再改动,不好办了啊!

看他不答应,我又哭了。我一哭,黄主任急得直搓手,说:你不要哭好不好,好,我答应你,就把新校址选在你们村……

后来新校址选在了我们村。当然了,黄主任就常来我们学校,来学校是为了找我。当孟老师知道真相后,他狠狠抽了我一巴掌,之后,又抽了自己一巴掌!……

校址批下来后,为跑资金,我又找黄主任。黄主任说钱的事他使不上力用不上劲了,那要找乡上领导、县里的领导。我说我不认识他们啊!我说你认识他们,你就帮着把这个学校盖起来,这个也是你的工作啊!

黄主任答应了我。但他要求我,一切行动要听他的,不然,要不来钱,那就不怨他了。当时因为校址选了,为了急着把钱要来盖校舍,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黄主任让我听他的,就是让我陪乡里的领导睡觉。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我们村的学校能早日建起来,我就陪他们睡了。没想到,后来,黄主任为了自己的升迁,竟让我陪县里他的领导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怀孕了。我怀孕的反应很强烈,课我是代不下去了。孟老师知道我怀孕的事后,他狠狠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后来,孟老师带着我去医院流了产。

身体复原后,我因名声瞎了,不能在学校代课了,就没在老家待,跟着一个认识的姐妹来到你们这儿打工了。来的前三年,孟老师告诉我,他调到我们村学校当校长,兼着校园的建设工作。因为乡里财政弱,当时只拨给了很少一部分钱,盖了原设计校园的三分之一。孟老师告诉我,他压力很大,不知到死了学校能不能盖好。

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孟老师就是我的亲人,孟老师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就对孟老师说:你放心,这个学校,我挣钱来给建!

刚开始,我是在一家电子厂打工,每月除了吃喝,也就只剩三千块左右。我每月都准时把这些钱寄给孟老师。打工挣钱太艰难了,也太慢了,为了多挣钱,把家乡的学校建起来,尽快完成孟老师的心愿,我就走上做按摩店小姐的这个路。

我去年回老家一趟,学校那三分之二已经盖起来了。就是还缺电脑什么的一些硬件设施,我对孟老师说,孟老师,你放心,我回去给我们公司的总经理说,让她再给我加点薪,我再省着点,不出一年,就能把电脑就配好了!……

我听了,心里很疼。我猛然明白了,按摩店的野草的影子为什么金光闪闪带着佛光了。

我问野草:你们学校还差多少钱?

野草掐着手指头说:三十台微机,一台三千,那就得九万,还有电脑桌椅什么的,最低得十一万。我前段时间寄去了两万,再往前寄了三万,再往前寄了两万,现在还差五万!

我知道野草说的是真心话。盯着野草,我说:你的故事感染了我,你的影子我给你——此时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干什么的,就在心里说:不能感情用事,你是商人!我用手指了一下月季,对野草说:给你两万,和她的一个价钱!

其实野草这样闪着佛光的影子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但为了利益更大化,我故意把黄金说成了白菜价。怕野草不卖,我又哎了一声说:听你的讲述,你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是一个有爱心的人。我很受感动,你给我上了一课,我向你致敬,这样吧,为了你的学校早日建好投入使用,我给你们捐款两万!

野草一听我说捐两万,高兴地简直要流出泪来!她抓着我的手说:你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她对我说:我替我们学校的孟老师谢谢你,我们哪儿穷,没有什么感谢你,你要是不嫌弃我,我就陪你睡!你想睡几天就睡几天……

听野草说这话,我的脸刷地红了。这个红不是羞的,我这样的成功人士,有八个老婆,女人们在我跟前说得再露骨再色情,我也不会不好意思。我现在是惭愧的。在我们那个维度,我自认为,我是修炼得还可以的商人,没想到,野草的一句话,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小。

野草感动得不得了。我们签了合同,她的影子太过高大,在车上不好收割,只好把她拉到了老干部活动中心。

为收割野草的影子我们来的收割师全部上阵了,收割用了两个时辰。当然,我们动用了带来的全部工具。切割机、电锤、大锤、电气焊、氩弧焊等等。五六个收割师忙得气喘吁吁,当把野草的影子收割下来时,大家眼里都露出欣喜的神情。

割下影子的野草,在陽光下,一身都是那样的白皙。白得耀眼,白得如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看着这在人世还没有玷污的白,我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

当野草拿着四万块钱离开后,大家都给我竖大拇指,说这个影子买得值。可欧阳一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说我失信,明明两万块钱能买的东西,你为什么又要再花两万去捐款?你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太让人寒心了!

我说花四万买一个闪着佛光的影子,难道贵吗?

欧阳一说:要说买,这个影子十万买都不贵。你给买主说的价位是两万,卖主同意卖。可你后来又捐了两万!

我问欧阳一:我难道就不能捐款吗?我难道就不能善良一下吗?

欧阳一看着我,哼了一声,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别忘了,你是商人!

我说:商人怎么了?商人也是人啊!商人也有七情六欲啊!

欧阳一哈哈大笑:你就别装了,你连人们最后的一点影子都收割了,你再说善良,还假惺惺地捐款,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可欧阳一的话更有意思。我点了点头。在我点头的时候,欧阳一出去了。

这时,门口进来了一个人,是在善州大街上卖给我影子的那个农民——甄成。

甄成额头上都是汗,看到我,有些激动,他说:贾经理,我可找到你了!

我知道他找我是什么事,就把他带到了我的房间,对他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甄成说:贾经理,我今天来找你,想给你说件事!

我知道甄成想说什么,就說:你说吧!

甄成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把我的影子要回来,我不卖了!

你怎么想要回呢?我用手指了一下门外嘈杂的人群:你看外面卖影子的人!

农民甄成说:卖了影子后,我感觉我不是我了!

我说:你怎么不是你了?

农民甄成说:我说话声音粗了,胆也大了,看见喜欢的东西就想霸占,对谁不顺眼,就想张嘴骂人。我变得都不是我了!

我说:这很正常,这些都是失去影子的后遗症!

最不能忍受的是,我变得很邪恶,也很下流,我,我居然去调戏那个死去七年男人的白寡妇!调戏白寡妇时,我竟然认为我做得对!太可怕了!你说说,这不是野兽吗?

我说:对你来说,这不是很好吗?

甄成说:不,不,没了影子,我怎么感觉我不是人,是畜生了!你说,还有比不是人是畜生更可怕的事吗?

我笑了:你想怎么办?

甄成说:我不卖了!你把我的影子还给我吧!

我说:还给你可以,咱们可是签过合同的,你这可是反悔啊!

甄成听了点点头,自言自语:果然不出我所料。好,幸亏我有准备!他对我说:我虽然是农民,但我不会孬,我会按合同办事的!甄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这是九千块,你查查。我接过钱一数,九千块一分不少,我说好,你等着,我让他们去仓库把你的影子取出来!

我把欧阳一喊了进来,交代他去仓库取甄成的影子。

不一会儿,欧阳一把甄成的影子取来了,甄成看到自己的影子,泪哗地流下来。他仔细验过,确认是自己的影子,就接过披在了自己的肩上。之后对我说:谢谢你了!

我说:不要谢!我是个商人。

甄成说完谢谢就转身走了,看着披在甄成身上的影子越去越远,我在心里暗暗地笑了。影子不是披风一样披的,它是长在身上的。过不了两天,这个甄成肯定还会来我这里要求安装影子。就是把影子安装成原来长在身上的一样。只有长在自己身上了,影子才是生命的一部分,才会活,才会成为灵魂的一部分。

我在想,到时候,甄成来我这里安装影子,我收他的安装费是三千呢,还是五千呢?或者一万二万呢?这个问题,我真得好好想想!

责任编辑 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