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

孙爱勋

崔高兴牵着驴从草棚里过来,与花含露打了个照面。崔高兴喜欢花含露,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花含露是乡副书记的准儿媳,他一个草台班子团长,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崔高兴套上驴,准备把服装道具装上地排车的时候,花含露扭扭捏捏地过来,靠在崔高兴身边说,听说农村要实行大包干,生产队里不再给我们记工分了,咱们剧团怕是要散伙。

崔高兴蒙在那儿,他不知道何去何从。花含露掏出小镜子,用蔥白似的小指头,轻轻刮着脸颊上的一个很小的青春痘。

毛驴等得不耐烦了,仰脸叫唤了一阵子。崔高兴回过神,脸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说,花含露,帮着装上道具,今天去孙家沟演出。

这次演出回来,乡副书记就找到崔高兴,说,农村实行大包干,剧团没有经济支撑,怕是难以为继,还是解散吧。

崔高兴泪眼迷蒙,他把剧团里所有人约在刘家酒楼喝酒,围桌坐了一大圈,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崔高兴举着杯子说,干杯!一杯接一杯,喝着喝着,崔高兴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酒杯里。最后,他用餐巾纸擦了擦眼睛,环视一周,说,对不住大家了,各奔前程吧。

大伙都哭了,哽咽有声,临走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崔高兴托关系去青岛建了个小型食品厂,加工鸡柳肉串等肉制品。崔高兴懂管理,会经营,食品厂不断发展壮大,崔高兴就成了崔总。成了崔总的崔高兴西装革履,有十足的企业家派头。

一天晚上,保姆做了四个菜,两荤两素,崔高兴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浅饮慢酌。喝着喝着,突然想起他的剧团来,崔高兴兀自笑了笑,笑意就像春天的阳光,灿烂而温暖。

崔高兴决定把企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带上一百万回家乡重新组建剧团。

崔高兴找到老迟,老迟在老剧团里德高望重,剧团解散后,还跟演员们常有联系,逢年过节,经常凑堆儿喝酒。崔高兴说,老迟,你把剧团里的人都请回来吧,他们热爱戏曲,热爱演出,我们得有一个舞台。

剧团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脸上洋溢着花儿般愉悦的笑容。崔高兴说,欢迎大家回来,继续我们的演出,我们既要把传统戏曲发扬光大,又要推陈出新,把表现新时代新思想的戏曲搬上舞台,这是我们的使命。演员们热烈鼓掌,似乎又找回了激情燃烧的岁月。

只是在彩排的时候,崔高兴感觉到了老团员们的力不从心,唱念做打,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磕磕绊绊。就连甩水袖,也没有了先前的灵动飘逸,生硬呆板,就像要甩掉袖口上的一只虫子。

这时,崔高兴心里突然“咯噔”一声闷响,花含露去哪儿了?

他立马去后台找到老迟,老迟正在拉二胡。崔高兴问,老迟,花含露怎么没来?

老迟犹豫了片刻,一脸凄然地说,花含露去年死了,乳腺癌。

崔高兴脸阴下来,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对老迟说,多排练几遍,月底到孙家沟演出。